弗農離開後,亞瑟便起身繞過書桌,走向一旁正在翻閱書籍的佩斯。
“你如果喜歡,離開的時候可以將它帶走。”
“伯爵大人,這太珍貴了。”佩斯合攏手中的書籍。那是本博伊學士等人新整理出的上河領歷史書。
“一本書罷了。”亞瑟指着一旁的椅子邀請道,“我們坐下說吧。”
等兩人坐定後,佩斯開口說道:“伯爵大人,我並非有意偷聽你們的談話,但我聽力不錯,你似乎有了一些麻煩事。”
抓起桌上的銀質水壺,亞瑟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潤了潤嗓子後說道:“算不上什麼麻煩事。氣急敗壞的人,離開前總要放幾句狠話纔對。”
看着亞瑟雲淡風輕,毫不在乎的模樣,佩斯猶豫着是否該出聲提醒一番。
想了想,他委婉的說道:“大人,鬼面鷹肆虐左格亞和坎布里亞領的事,我在南方的酒館中也有聽聞,雖然這次護送商隊一路平安,但傳聞左格亞領東部已亂成一片,貴族們都撤出了自己的封地。”
“這就是北方三領的命運。”亞瑟的語氣略微沉重,“既然身在此地,那就要做好隨時與魔獸打交道的準備。誰要是忘記了魔獸的威脅,魔獸自然就會讓他們清醒清醒。”
“難道就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嗎?”佩斯面色凝重,心中爲那些無辜受難的平民而感到擔憂。
看着他,亞瑟寬慰道:“放心吧,不過十來只鬼面鷹,這在我們北境三領的歷史上,遠不上最嚴重的危機。通古斯山脈以南的人類領土,並不適合魔獸生存,等它們折騰夠了,發覺沒有足夠的食物後,自然就會返回山脈以北的蠻荒大地。我相信,以基爾·格林侯爵的智慧,他一定能保護好自己的領民。況且,他們現在還有戴維森家族的支持。”
“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我是說,能否讓那些鬼面鷹主動離開!”佩斯想說,在危難面前,貴族根本不會在乎平民的生死!
看着他,亞瑟笑了笑:“佩斯先生,我們能驅趕地上的鳥兒,但天空中的鳥兒該如何驅趕呢?何況那是魔獸。”
見亞瑟如此肯定,佩斯只得沉默的點了點頭。的確,面對一羣來去自如的魔獸,人類能有什麼辦法呢……
“你來凌風堡,不會就是爲了向我討教如何驅逐飛行魔獸吧,要是這樣,那可得讓你失望了。”
“不,伯爵大人,我並不是爲此而來!”佩斯連忙迴應,但接着又不知道改說些什麼。
“伯爵大人,其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來見你。”佩斯說,“我和手下護衛的商隊,明天一早便會離開這裡,這幾日我逛遍了上河鎮,看到了許多令我好奇的事物,我想大概是出於好奇,想要在離開之前,前來見您一面。”佩斯不自覺的用上了敬語。
“那你對上河鎮的變化如何看待呢?”亞瑟問道。
“我說不好,上河鎮的變化很複雜,就如您剛纔所言,這不只是修建幾棟房屋。”看着近在眼前的亞瑟,佩斯很難將外面的那些變化,與這位年輕的領主聯繫在一起。
“你不是說不好,而是不敢說吧。比如解放農奴和還奴隸們自由,你一定覺得我是瘋了纔會這麼做。”
亞瑟笑着調侃自己,而佩斯見他如此直白,卻是一臉嚴肅的表情。
“的確,在我第一次聽見這些消息時,我毫不懷疑的覺得這是謊言,我甚至想,這不過是您用來讓那些奴隸拼命幹活的計策。”
“那現在呢?”亞瑟一臉好奇的追問到。
“我昨天特意騎馬去了您的農莊,不,現在應該說是村莊纔對。”
“麥子長得不錯吧?”亞瑟笑問道。
“是的!”佩斯略微有些激動,“我從未見過那樣優質的麥田,油綠的連綿一片!您不止沒欺騙他們,您所給予他們的,遠比他們想象中期望的都還要多!如果不是親耳聽聞,誰會相信一名伯爵貴族,會親自下地與一羣農奴比賽耕種呢!”
“還取得了勝利!”亞瑟強調到。
“是的!”佩斯一臉笑意,隨即十分慎重的問道:“伯爵大人,您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亞瑟與佩斯對視,他知道,對方的問題中,包含着對他所有改革措施的疑問和不解。
糧食豐收是好,但解放農奴卻不一定;奴隸們拼命幹活是好,但還他們自由卻不一定;重視知識是好,但全民教育卻不一定……這些,都曾是博伊學士在他耳邊反覆嘮叨提及的問題。
階級的屬性和立場,讓他們很難明白:一名貴族領主,不想着如何去控制剝削農奴也就罷了,怎麼反而想方設法的,要給他們更好的生活!
他難道就不怕失去控制?就不怕因爲他的特立獨行,觸動貴族們的利益,招來毀滅?
這,或許是所有來到上河鎮的商人和傭兵,都會有的疑惑。據古斯塔夫傳回的消息,亞瑟知道,不少傭兵在妓女身上尋樂時,都會藉着咒罵他的愚蠢,來彰顯自己的遠見卓識。
看着一臉鄭重的佩斯,亞瑟說道:“我沒想到,你這樣的騎士,也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伯爵大人,我不太明白……”佩斯皺着眉頭。
“你出生高貴,應當不缺優秀學士的教導;你曾侍奉君王,應當不缺眼界;你淪落爲漂泊四處的傭兵,也應該不缺對平民生活的見識。這幾天,你一定聽聞了許多領民對我的稱讚,他們說我是最仁慈的貴族、最英明的領主,但你應該是最明白的吧:如果一名領主,任由自己的喜好來做決定,那他所統治的領地,一定就離混亂不遠了。無論他是仁慈還是殘忍。”
佩斯心中一震,看向亞瑟的雙眼猛的瞪大。在剛纔的一剎那,他想起了自己立誓效忠的奧利維多國王。
看着佩斯,亞瑟說道:“歷史告訴我們:統治階級的一切行爲,都是爲了維護自己的統治!不是我爲什麼要這麼做,而是我必須這麼做!圖斯特拉家族,是北境之盾,上河領的所有人,纔是真正的北境守護!而不是那些蠢蟲貴族口中的看門狗。”
佩斯的腦中嗡嗡作響,看着亞瑟,他數次想要張嘴出聲,但卻什麼也說不出口,無論是建議還是意見,在亞瑟那句“上河領的所有人,纔是真正的北境守護!”面前,都顯得蒼白和充滿了幼稚的妥協意味。
佩斯起身告辭了,他最後請求亞瑟送他那本關於上河領歷史的書。
佩斯離去後,一直護衛在亞瑟身旁的索恩開口問道:“大人是想收服這個人?”
“怎麼,你看出來了。”亞瑟笑着說道,“怎麼樣?讓他和你做個搭檔,這樣你也不必時刻守護在我身旁。”
“能保護您的安全,是我的榮耀!”索恩說道,“如果是做您的護衛,他倒是有這個資格。”
聽着索恩話中的傲氣,亞瑟笑着說道:“早着呢,八字都還沒一撇!肚子餓了,找班傑管家要吃的去。”
說着,亞瑟直接向餐廳走去。
他確有收服佩斯的想法,但對方身份太過敏感,聲望大漲的時刻,也是麻煩來到的時刻,因此無論佩斯願意與否,他都不會在現在表現出招攬的意思。
見亞瑟已經出門,索恩連忙邁步追趕上去——八字都還沒一撇,這又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