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行進的速度,比伊莎想象的還要慢。
自他們一個月前從多馬鎮出發,一路向北,時至今日,才終於抵達了戴維森家族的領地利格樸斯。
在這之前,她從未連續騎過這麼長時間的馬。
起初,她心中還懷有一絲對遠行的期待,想着就算這不是她心中所願,也能看看從未領略過異地景色。
但不等她們離開艾弗里爾郡,連日的顛簸和風吹日曬,已經將她折磨的半死不活。
因爲久坐馬鞍,她的臀部傷痕累累,血流不止,大腿也因摩擦而紅腫脫皮,雙手則被繮繩磨起了水泡,稍一活動手指,便刺痛難忍。兩腳和背部的肌肉,更是痛得她連坐也坐不直。以往,她從未想過騎馬居然是一件如此艱辛的事情。
我需要一輛馬車,一輛鋪着柔軟坐墊的馬車,她無數次在心中呼喚——芭莎早已放棄了騎馬,與部族的婦孺們同乘。埃利夫和古爾賓也勸她不必對自己太過苛求。
可她不想就這樣放棄。
她不停的在心中一遍遍的告誡自己,身爲圖塔的妻子,身爲卡拉,一旦放棄騎馬,便要被所有部族的子民恥笑,他的丈夫也會因此心生不滿,對她產生厭惡。還有,她不想和芭莎一樣沒用!
於是,她開始向護衛討教馬術,一點點適應馬背上的顛簸,隨着馬匹的起伏躍進,放緩張馳臀部和雙腿。
一開始並不容易,她非但沒有因此變得更加輕鬆,反而被折磨的無比痛苦。每到夜晚,必須在他人的攙扶下方能下馬。
但隨着一次次的努力,一次又一次的嘗試,胯下的母馬變得越發溫順,彷彿能明白她的心意。
她的雙腿也越來越有力量,掌心刺痛的水泡也都變成了老繭,渾身的痠痛也都逐漸消散淡去。
終於,她如獲新生。
那一日,當她從隊伍後方,騎着馬匹追趕上圖塔的大軍,血盟衛爲她讓出一條道來,圖塔從前方投來讚許的目光。
那一刻,所有的痛苦和努力,都化作了驕傲和自豪,她終於能自如的騎行在圖塔身旁。
而當騎馬不在是一種折磨,艱難而漫長的旅途,也總算有了一絲樂趣。
行進在隊伍最前方,她所見到的一切景色都充滿生機、未經滋擾——緊跟在後的大隊人馬綿延十餘里,他們會踐踏土地,把河水弄得一片渾濁,揚起的灰塵猶如漫天黃沙,裹挾其中,實在難有片刻的舒適。
當然,比起景色,更重要的是她得到了圖塔和各部子民的認同,在他們眼中,不能自如騎馬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他們的卡拉!
“前方不遠有一家旅店。”行進中,馬背上的埃利夫開口介紹道,“只要抵達了旅店,我們再向北繼續行進大約二十里,就能看見向西而去的大道。整個利格樸斯郡由戴維森家族統領,領主德克士·戴維森侯爵如今在宮廷任稅務大臣一職,是國王重臣之一……”
就在埃利夫介紹時,兩名負責探路的血盟衛疾馳而歸,勒馬停在衆人眼前。
等兩人結束了稟告,伊莎側頭看着埃利夫,說道:“他們發現了你說的那座旅店,但並未人去樓空,有人帶着許多載滿糧食的馬車等候在那兒,說是敬獻給圖塔的禮物,對方自稱是這裡的領主,希望求見圖塔,說有重要的事情。”
“領主……”埃利夫想了想,問道,“他們的旗幟是什麼圖案?”
“兩條交纏的蝰蛇。”伊莎詢問後說道。
“是加利·赫爾曼男爵。”埃利夫解釋,“對方是戴維森家族的封臣,我們將要穿過的南部地域,有大半都是他的封地。他應該是想向圖塔祈求平安吧。”
“你能認出他嗎?”
埃利夫點了點頭:“我曾和加利男爵有過數面之緣,最近一次就在一年之前。”
等伊莎將埃利夫的話完整翻譯後,在圖塔的命令下,一行人繼續沿着寬闊的泥土大道,向前方的羅蕾格旅店駛去。
……
“男爵大人,許久未見,您看起來仍然風采依舊。”約半小時後,埃利夫看着眼前的人影率先開口,以證明其身份無誤。
加利·赫爾曼男爵身着一身褐色絲袍,年事已高的他佝僂着脊背,頭髮全白,消瘦的臉頰爬滿皺紋,高挺的鼻樑襯得眼眶更加凹陷。
“你……你是埃利夫?”老爵士將目光從眼前的魔獸移開,看向一旁馬背上的埃利夫,在確認自己沒有認錯後,臉上的神色也由畏懼轉爲了欣喜。
“埃利夫,真的是你!這真是太好了,您現在是在爲圖塔效命嗎?”他熱情而激動的說道,彷彿遇見了多年未見的老友。
埃利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即便對方表現出了他從未見過的熱情。
等埃利夫介紹完伊莎的身份,赫爾曼·加利男爵連忙躬身行禮,開口說道:“尊敬的芭莎·比爾森小姐,見到您我十榮幸。我受德克士·戴維森侯爵的命令而來,向您和圖塔表達崇高都敬意。這一百車糧食,是我們所有利格樸斯郡貴族敬獻給圖塔的禮物,希望您能向圖塔轉達我們的善意。”
“我不是什麼小姐,你可以稱呼我爲卡拉!”伊莎拽着繮繩,表情嚴肅的強調。“你會多嘎米亞語,之前與你接觸的戰士已經稟告了這一點。”
類似的情況並非第一次出現,早在進入埃德爾家族的領地時,便有貴族前來敬獻禮物,祈求免遭他丈夫大軍的劫掠。只是那時擔任翻譯和交涉一職的是古爾賓。
“尊敬的卡拉,我並不會多嘎米亞語,之前所說過的那些,只是臨時向奴隸們請教而來,他們現在也都在這兒。”一邊說,赫爾曼男爵一邊擡手指向後方。
伊莎目光掃過,只見近百名衣着乾淨的人影,站在一輛輛載滿糧食的馬車旁。他們有男有女,甚至還有孩子,如果不是特意提醒,她根本不會覺得這些人是野民,而且還是奴隸。
“這是所有在利格樸斯郡的草原子民,我們願意無條件釋放他們,只爲向圖塔表達由衷的敬意,期望圖塔能夠大發仁慈,讓我們領地內的平民免遭劫掠。”
伊莎深深看了眼神態謙恭,身軀佝僂的赫爾曼·加利男爵,然後將他的話如實轉告給自己的丈夫。
一番交流之後,伊莎再次開口說道:“圖塔收下了你們的禮物,作爲回禮,圖塔承諾不會在你們的領地劫掠,但你們還必須爲奴役過這些部族子民,付出每人兩輛馬車和糧食的賠償。你是否接受?”
聞言,赫爾曼爵士立刻露出一絲欣喜的神情,答應道:“感謝圖塔的仁慈,我可以代替其他利格樸斯郡的貴族答應,我們願意支付賠償。”頓了頓,他看着伊莎,接着說道,“尊敬的卡拉,請問你們是準備前往西境嗎?”
“你是從哪兒聽聞的這個消息?”伊莎面色嚴肅的發問。
“圖塔要前往西境的消息,王國的貴族們幾乎都已得知。”老爵士不慌不忙的開口,“尊敬的卡拉,您或許還不清晨,就在你們接下來將要前往的卡普里亞領,那裡所有的平民和貴族,都已帶着財物和糧食,向西躲進了城鎮內。此刻的卡普里亞領,可以說完全是一塊無人居住的荒野。”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們因爲恐懼而逃跑,但很快他們就會明白,城牆保護不了他們的生命和財產。他們該像你一樣,主動獻出糧食作爲禮物。”
只怕他們沒那麼多糧食,老爵士心中想到,臉上依舊保持恭敬:“恐怕他們不會這麼做。在你們抵達西境之前,前方所有的貴族,應該沒人會再像我們這般尊敬圖塔。”
“爲什麼?”伊莎下意識的追問道。她從對方的話中聽出了危險的意味。
“您肯定還不知情,就在不久前,西境的法力特公爵,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我們北境公爵唯一的兒子佩斯·克威爾特,並且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如今,北境和西境親如一家。如果圖塔想要奪取西境,克威爾特家族絕不會坐視不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