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寂靜無聲的山丘,如同矗立在荒野間,凝視着黑夜的巨人,搖曳的樹木,則像一個個潛行的鬼影。
林地間,噼啪作響的篝火,如同落在黑色幕布上的火苗,將黑暗燒穿了一個橙紅的破洞。
“你到底是什麼人?”
扯下一塊被烤的金黃的兔肉,米爾特扭頭看向一旁的騎士。
他們一路飛奔,從清晨到夜晚,途中除了撒尿,不敢有絲毫停留。因此,直到此刻,他纔有機會問出自己最好奇的問題。
“要酒嗎?”騎士靠着樹幹,晃了晃手中的酒囊,臉上帶着輕鬆的笑容。
“你應該很久沒喝到酒了吧,這是上河領出產的酒,名叫騎士——這可是好東西。”
篝火照耀,銀白色的盔甲泛着橙色光亮。看着懸在空中的酒囊,米爾特略微猶豫後,將手中的兔肉插在腳邊,伸手接過後仰頭大灌一口。
“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破了四周的寂靜,米爾特連忙吐出嘴中的酒水。
“這真的是酒?”他驚懼的問道。
“你可真是浪費。”騎士接過酒囊,笑着說到,“別擔心,將你救出來,可不是爲了在荒郊野嶺將你毒死。這一酒囊的酒,可價值一枚金幣!”
盯着對方蠕動的喉結,米爾特再次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救我?我們又要去哪兒?”
“我的天,作爲一個逃犯,你的問題可真多。你現在應該狼吞虎嚥填飽肚子,或者唱首小曲兒,慶祝自己逃出地牢。就當是對我的感激吧。”
“我至少該知道你的名字。”米爾特懇切的說道,“畢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總不能稱呼你爲馬伕,或者用“您”來代替。”
“怎麼,打算將來向我報恩?”騎士笑道,“特爾米,你可以稱呼我爲特爾米。”
“特爾米?這顯然是一個假名!”米爾特強調道。這就是將他的名字倒過來念。
“怎麼,真名或是假名,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騎士勾起嘴角,靠着樹木就像是躺在一把舒適的軟椅上。
“可您畢竟救了我,這是無上的恩情!”米爾特盯着他的雙眼,神色誠懇至極。似乎如果不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一生都會良心不安。
“臭狗先生——介意我這樣稱呼你嗎?”
米爾特搖了搖頭,平靜的說道:“在城堡中介意,現在倒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好名字,能讓人記憶深刻。”
“是恨意深刻吧。”騎士嘿嘿笑道,“臭狗先生,地牢中的生活讓你變聰明瞭。你是真想感激我嗎?還是想借着聊天,套出一些有用的東西?”
“救你的不是我,是金幣!我不過是受人委託,只要將你安全送到,我的任務就算完成。因此,你不必清楚我的身份,我也沒有“姓名”這樣的東西。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稱呼我爲臭狗騎士。”
米爾特沒有反駁,他的確想知道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請問你是受誰的委託,要將我送到哪兒呢?”
“臭狗先生,何必如此心急,你早晚都會知道目的地。不管是誰要救你,難道還有比坎佩斯堡的地牢,或者是今早的糞車更糟糕的嗎?”
米爾特沉默了。的確,沒有比地牢,比臭狗更糟糕的了。
“那你是隻受某些人的委託,還是隻受金幣的委託?特爾米騎士。”
看着米爾特,騎士突然露出一絲邪魅的笑容,篝火映照下,那張笑臉就像是從黑暗中,緩緩伸入燭光內的惡魔嘴臉。
“拿着。”
一枚金幣從他手中拋出,米爾特下意識的伸手接住。
“臭狗先生,如果有一天你覺得某人的死,需要你的幫助,而你又無能爲力時,可以拿着這枚金幣,到大城鎮的酒館,購買一盅名爲“時候未到”的美酒。”
米爾特還未回過神,聽見對方的話,立馬低頭翻看起手中的金幣。金幣大小與普通的金幣相當,只是在金幣兩面,鑄造的不在是太陽和星辰的圖案,而是兩隻長着長角的骷髏公羊。
看着手中的金幣,米爾特不禁呼吸一滯,彷彿突然掉進了冰窟,身旁的篝火都開始散發起刺骨的寒意。
“你……你是,死神。”他的聲音不禁有些顫抖。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一個古老的恐怖傳說。
在黑暗籠罩的荒原上,有一個提着油燈,羊首人身的惡魔,他會向迷途的旅人伸出援手,如果你對他表達感激,他便會賜你一枚公羊金幣。
這金幣是死神的印記,凡使用金幣的人,靈魂將歸於死神,千百年來,無論是國王或是乞丐,無一人例外——取人性命者,必將付出同等的代價。
看着恐懼的米爾特,騎士突然坐直了身子,緩緩問道:“臭狗先生,如今的你,還恐懼死亡嗎?”
向後靠了靠身體,看着眼前被篝火映照的笑臉,米爾特真怕它會突然融化,變成一個骷髏羊頭。
“回答我,臭狗先生。”騎士催促道。
“不,不怕。”米爾特下意識回答道,但緊接着他立即提高了音量,“我不怕死,但我不想死!我還要向巴利特家族復仇,殺了泰樂西。”
騎士微笑着盯着他,擡起右手放到耳旁,一副要扯下臉皮的動作。
“萬物皆有一死——”
米爾特雙手杵地,心中有聲音催促他移開目光,可恐懼和好奇就像魔法定住了他的腦袋。
那張屬於青年的臉皮被接下,在火光照耀下,露出一個長角的骷髏羊頭,幾條巨大如蚯蚓般的紅色蠕蟲,在空洞的眼眶和鼻孔間來回鑽動。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彷彿臨死前從喉嚨中擠出的聲音。
“——人也從不例外,時間一到,死神降臨。”
看着眼前慘白的枯骨,米爾特渾身顫慄,這被黑暗籠罩的荒野,連一道能依靠的石牆也沒有,他無處可逃。
“你……你說過不會殺我的,你受人委託,你拿了金幣。”顫抖的聲音帶着一絲哀求,“你說過會將我安全送到目的地,你說過的……”
惡魔擡起了手臂,在米爾特的注視下,那張青年的臉皮被放到了篝火上,突然間,一道刺眼的白光亮起,米爾特下意識的擡手遮住雙眼。
等他回過神,驚厥般撤下手臂時,公羊惡魔已不見蹤影,年輕騎士依舊安然的靠着樹幹,手拿酒囊,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你似乎做了一個噩夢。”騎士一臉微笑的看着他,“需要來點兒酒壓壓驚嗎?”
“噩夢?”看着對方遞來的酒囊,米爾特神情有些恍惚,小心翼翼的問道,“請問,剛纔……你剛纔一直坐着沒動嗎?”
他先前明明看見對方移到了他的身前,並且扯下了自己的臉皮。
“怎麼?”騎士打趣道,“在你的噩夢裡,我難道飛上了樹梢?”
“不,不!”
米爾特連忙接過對方遞來的酒囊,剛要仰頭灌上一口時,突然感覺左手中似乎握着什麼東西。
他攤開手掌,只見其中躺着一枚骷髏羊頭的金幣。
“這是給你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