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鸞凰

錦屏仙山坐落在東海以東三十里的地方,站在仙山頂峰,便可俯瞰整個東海。來錦屏仙山的這幾日,因爲智鳶每天有三四個時辰要忙着處理凡間事務,夕霧便一個人遊遍了錦屏所有景色幽美的地方。不過她還是最喜歡站在仙山頂峰,看腳下海浪起伏,聽耳畔海風肆虐。

這裡,可以讓她放空自己。

智鳶拿着一把古琴走至夕霧身旁,夕霧回頭叫聲:“姐姐。”

智鳶將古琴至於石几上,坐下來,笑道:“你這樣定定站着有什麼意思。不如我賦歌一曲,你獻舞一支如何?”

夕霧欠身笑道:“那我就在姐姐面前獻醜了。”

智鳶輕撫琴絃,指尖一揮,錚錚琴音自指尖流淌而出。她輕展歌喉,唱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歌聲婉轉悠揚,恍若黃鶯出谷。

夕霧嘴角微揚,輕舞水袖,一支美人舞渾若天成。她舞姿輕盈,衣袂飄飄,恍若世間美玉落凡塵。

智鳶被眼前妙曼身姿吸引,目光久久不忍離開。恍若回到很久以前。

以前,是多久以前呢?

掐指一算,已是十五萬年前了。時間久的讓她忘掉了自己當時是怎樣一個小女孩,卻清楚記得當年鸞凰的模樣。

那年,她兩萬歲,鸞凰一萬歲。

智鳶出生在崑崙虛以北的一個小國。她父親曾在遠古時期跟隨創世神東征西戰,定洪荒,平天下。四海八荒穩定後,創世神爲表她父親的功績,應她父親所求,特准在崑崙虛以北建立一個不受三界束縛的國度—女和月母國。

她母親懷她時,有一天,大地之母來王宮散心,看到她母后挺着的肚子,便告訴她母親,兩家想結個娃娃親:“我是如此盤算的,如果兩個都是男孩,就讓他們義結金蘭;如若都是女孩,就以姐妹相稱;如果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就讓他們結爲夫婦。你看如何?”

後來她還和鸞凰打趣說幸虧母親當初把她生成了個女娃娃,不然不就阻了鸞凰和帝尊的因緣嘛!然這都是後話了。

記得那年初秋的某一天晌午,豔陽高照,秋高氣爽。她從王宮裡偷跑出來去王宮旁的大澤抓小蛇。

正抓的起勁呢,蘆葦蕩深處卻有隱隱約約的打鬥聲傳來。她放下手裡的一條小菜花蛇,小心翼翼撥開蘆葦,沿着打鬥聲傳來的方向找過去。遠遠就看到一個藕荷色衣衫的小女孩在和一個周身黑氣繚繞的小男孩打鬥。小女孩用的是一根紅色軟鞭,小男孩用雌雄兩把寶劍。兩件武器看起來甚是不尋常。

她覺得挺有意思,就躲在蘆葦叢中偷偷看起來。看至正精彩處,小女孩一揮鞭沾了一鞭污泥正好落了她一身。

她低頭看一眼今早新穿的白色衣裙,“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一哭非比尋常,嚇得兩孩子停了打鬥朝她藏身的地方跑來。扒開蘆葦一看,呀,是個女娃娃,濺了一身泥,正難過呢。

小女孩不好意思的朝她笑,從衣袖裡取出一方絲帕,替她擦滿身污泥。過了好一會才擦乾淨,可是上面還是留了痕跡,她抽抽噎噎的道:“你,你看你,把我的新,新衣服,弄成,成這樣了,你,你賠......”

小女孩對着身旁的男孩子聳聳肩,道:“吶,你還不快去找身乾淨的衣服過來。”

小男孩睜着無辜的大眼睛說道:“爲什麼又是我!你明明是來找我打架的,卻每次讓我給你收拾爛攤子。”不過最終還是不情願的去了。

小女孩拉她起來,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問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麼跑到這大澤來了,沒人告訴你這裡很危險嗎?”

明明比自己小,還把自己說成孩子,智鳶很不服氣的說道:“爲什麼你們能來我就不能來。我偏要來!”

小女孩一臉認真,“因爲日月星辰他就住在這大澤裡,我是來這裡找他打架的。”

智鳶歪着腦袋問:“日月星辰是誰?”

小女孩想了想:“就剛纔跟我打架的那個男孩子。因爲他從出生就一個人在這裡,每天看日月星辰起起落落,就給自己起名叫日月星辰。”

智鳶又問:“那你又是誰?”

小女孩不回答她,反問:“你又是誰?”

她說:“我是這個國家的公主。”

小女孩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突然稚聲稚氣的叫了聲“姐姐”。

智鳶撅着小嘴哼道:“哼,不賠我衣服,就不要叫我姐姐。”

小女孩晃着她的胳膊道:“姐姐,姐姐,難道你的母親沒有告訴你,你還有個妹妹在崑崙虛嗎?”

她睜大雙眼看着眼前這個異常漂亮的小女孩,不可思議的問道:“你是鸞凰?”

這便是她和鸞凰的第一次見面,那時,她兩萬歲,鸞凰一萬歲。

後來她才知道,日月星辰就是妖族始神。生於一棵被妖族奉爲始祖的桃樹中,卻在剛出生時就被一隻禿鷲抓走,丟到這荒無人煙的大澤裡。後被妖族找到,迎了回去。也是從那時開始,鸞凰和妖族始神開始了長達五萬年的打鬥,直到始神敗在她窮奇下。

從此,她成了鸞凰的姐姐,鸞凰成了她的妹妹。鸞凰跟着她喚他父母一聲父親和母親,她跟着鸞凰喚創世神和大地之母父尊和母尊。

母尊常說,他們二人,好的就跟雙生子,從來形影不離。

鸞凰喜歡花花草草,她們就花整年整年的時間培植一些世間稀有物種。記得那次鸞凰興沖沖的跑來找她,說在一個地方看到了一種非比尋常的花,要帶她去看看,順路挖幾棵來栽在崑崙虛。

誰知她去了一看,原來鸞凰說的地方竟是西天梵境—靈山,花是佛祖花了幾千年栽培的菩提!

智鳶嚇得不輕,拉着鸞凰的手就要離開,誰知鸞凰愛花心切,反倒拉着她去找佛祖。佛祖是誰,那可是三千大千世界的主宰,豈是誰都能隨便見的。雖說鸞凰身份尊貴,是上天選定的三界女帝,可她到底是個才三萬歲的小丫頭啊。

梵境的大雄寶殿上,佛祖雙手合十而坐,兩旁侍立着十八羅漢和各路菩薩、佛陀、使者。寶殿宏大雄偉、金碧輝煌,殿中鴉雀無聲、佛祖法相莊嚴。

智鳶聽着自己不斷加快的心跳聲,壓低聲對鸞凰說:“我們還是走吧,我心虛的慌。”

鸞凰不做聲,一路走至佛祖跟前,禮數週全的問佛祖能不能借一棵菩提。佛祖被她的話逗得哈哈大笑,竟很大氣的對鸞凰說:“難得你小小年紀就能如此沉穩。我那九千九百九十九萬株菩提,你想要多少就拿多少吧!”

有佛祖這句話,鸞凰從此便毫無顧忌的大肆幹了起來。兩百年後,她拿着佛祖的最後一棵菩提哭喪着臉去找佛祖,垂頭喪氣的問佛祖爲什麼她的菩提沒有活一棵。佛祖笑了,意味深長的告訴她一句話:“世間萬物,都講求一個緣字!”

可是鸞凰她不信這個邪啊。後來她喜歡上了彼岸花,她說世間花,唯彼岸最悲哀,花開一千年,卻要葉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她說,有一天,我總會讓花葉相互廝守,生生世世。

智鳶搖着頭:“你忘了佛祖說的,凡事都講求一個緣字!”

鸞凰對她眨眨眼,神秘兮兮的說道:“那是佛祖用來唬我的。”

後來,執念終於成真,養成了現如今忘川池裡那一池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彼岸花。

智鳶從此對鸞凰佩服的五體投地。

三萬歲時,父尊說她將來要承三界女帝的位子,讓她不要再幹些走馬遛狗、打馬觀花、惹是生非的事,要潛心修煉,爲將來渡劫做準備。可她哪裡在乎這些呀,依舊我行我素,今天去這個山頭看有沒有爲非作歹的妖怪,明天去那個山頭看有沒有打家劫舍的土匪......一旦被她撞上,必定要打的身形俱滅纔算甘心。

不過雖說如此,她身邊卻永遠都有兩個最忠實的跟隨者,智鳶和日月星辰。那時日月星辰還沒被妖族接走,就整日跟着鸞凰廝混,形影不離。

鸞凰六萬歲上時,日月星辰終於被妖族接走,三人幫從此變成了兩人幫。不過鸞凰倒是時不時要去找日月星辰比試。後來有一次她終於打贏了日月星辰,結束了這長達幾萬年的切磋比試。用鸞凰的話說,她的戰鬥值從此又長了一分。

可是沒過多久,日月星辰就應了劫。原來每個妖族始神,都會在十萬歲時應劫,這個劫是死劫,自古以來每一位妖族始神都逃不過這個死劫。

日月星辰去後,鸞凰就將自己關在崑崙虛整整三百年不曾下山。日月星辰是她生命裡第一個離開的人。

那時的她還不曾將生死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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