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灘口這個地方,就是後世的枝江市下屬的董市鎮。在後世,這裡只是中國的一個普通的鄉鎮,但是董市鎮遺傳了來自明清的風氣血脈,也是個遍地各種小企業的鄉鎮。
在明末這個時代,董灘口號稱“半於邑城,商賈雲集”,又是軍事要地,宗教聖地,也是經濟樞紐。當地共有300多家字號,1000頭毛驢上街馱運貨物,年經營額大約相當人民幣3000萬元以上。物流興盛,商業水陸交通運輸業發達,手工業作坊的也非常繁榮。
董灘口主要行業有糧食加工整米、榨油、豆作酥食、醬園;棉花加工有軋花、彈花、紡線、織布、踹染等;金屬製品加工有金、銀、銅、鐵、錫、繽鐵(白鐵)鑄造等。還有生產草編、香爐、方鬥紙、棕麻繩等,行業多達50種,產品幾百種。
萬曆四十七年冬天的一個下午,王書輝一行人坐着馬車,出了枝江縣城一路向西,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就到了董灘口。劉懷季說董灘口是枝江縣最繁華的所在。這話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即使這種規模的貿易集市,在王書輝眼中完全不算什麼,但是董灘口也是他在明末看到的第一個興旺繁忙的場所了。
在前往董灘口的路上,就能看到一隊隊的毛驢,馱着各種貨物在路上行走。到了董灘口附近,一邊是遼闊的長江,一邊是繁忙興旺的集鎮。王書輝看着眼前的情景,覺得這纔是古代社會應有的樣子。
董灘口像一切沒有功能規劃的古代集鎮一樣,處於一種無序的忙亂之中。集鎮狹窄的街道上,到處是摩肩接踵的人流。本身街道就很狹窄,都沒有王書輝的馬車寬呢。這種情況下,王書輝只能留下三個二等家丁在集鎮外看管馬車,王書輝和朱微妏在劉懷季的引路下,帶着三個小孩兒和兩個家丁走了進去。
董灘口這裡的建築和王書輝以前見過的南方古鎮的建築樣式相同。白牆灰瓦,舉架頗高,但是兩層的建築也不多。各個商家對於自己商店的牌子態度不同,注重臉面的就會用木質上漆的匾額標明字號。一些小商家,就隨便用個布帆寫上名號。這裡店鋪的規模普遍不大,前面是批發零售各種商品的門臉,掌櫃和夥計在那裡接待顧客。走在街上能聽到一些店鋪後面的院子裡也人聲嘈雜,明顯的是在進行生產。
大客戶一般都有固定的採買對象,他們會把負責運輸的隊伍人手,直接派到商家的後院去。像王書輝他們這樣在大街上走的,除了那些第一次來買貨,查看各個商家的貨物的外地客商,就是一些普通城市居民,前來採買日用。
董灘口這個集鎮,在明朝應該算是比較大,兩橫兩縱共有四條兩三百米的街道。劉懷一沒有領着他們瞎轉,而是把王書輝領到他原來的老闆家,一家叫做祥泰的貨棧。
祥泰貨棧的規模,在董灘口算是比較大的。店面看着有三個門臉那麼大,共有兩層。帶一個很大的院子。貨棧一樓實際上就是個飯店,有七八張桌子,桌子旁是條凳。正對着門口,有個挺大的櫃檯。現在不是吃飯的時間,一樓裡顯得挺冷清的,只有兩個夥計在打掃衛生。
劉懷季先進了貨棧,對正在掃地的一個小夥計說道,“小猴子,你在呢,今天輪到你在前院啊。”那小夥計一個激靈,擡頭髮現是劉懷季在說話,臉上現出開心的笑容來,“劉掌櫃怎麼來了,您老不是回王府享福去了麼,怎麼又回來了。肯定是王爺知道你是個愛偷嘴的老貓,把你趕出來了,是不是啊。”
劉懷季也不以爲意,笑着對小夥計說,“你這狗東西就知道胡嚼舌頭,快點去後院把東家叫出來,我們王府的儀賓和縣主來了,讓他快點出來迎駕。”他有對旁邊站着,笑着聽他們說話的另一個夥計說道,“二驢子你這狗東西也沒個眼色,快點把店裡最好的茶葉拿出來泡上,麻利點,小心縣主和儀賓問你的罪。”
劉懷季進了貨棧,整個人好像一下鮮活了起來。他像回到自己家一樣,吩咐了一氣之後,請王書輝和朱微妏坐了下來,站在一旁小聲說道,“儀賓有所不知,過去因爲家裡貧困,多得這家貨棧的東家照顧。老奴過去往世子和縣主那裡,送的一些飲食糧食什麼的,也是這家的東家接濟的。說起來,這位東家對咱們王府是有些恩義的。”
朱微妏聽了這話,對劉懷季說道,“四舅舅也真是的,這樣的事情也不事先說清楚。這東家既然對咱們府上有恩,就該好好謝謝他纔是,一會兒把剛買的蜀錦拿來兩匹,送給人家做給謝禮。”
說了這話,她又轉過頭來,臉上點着靦腆的笑容對王書輝說,“世兄看我這麼安排好不好。”王書輝哪管這些,他隨意的對朱微妏說,“我常聽人說,男主外女主內,這些禮節打點的事情,我是一概不知的。以後就全由文兒做主,不必和我商議。”實際上,王書輝從現代帶回來的那些物資、銀子、器材什麼的,也全都是由朱微妏把持,王書輝對一些細節根本不在乎。
他對劉懷季說,“四舅帶我們來這裡,除了要感謝這家的東家之外,還有什麼其他事情麼?”
劉懷季趕緊答道,“回儀賓,這家的東家名叫司馬峰,本是衙門的小吏出身。後來辭了差使,在董灘口經營貨棧,幾十年下來成了枝江縣的首富。這董灘口有半條街都是他名下的產業。儀賓要想了解這裡的行情,這位司馬東家就是最好的人選。”
司馬峰原本讀過幾年書,但是他自家也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材料,通過自己在戶房當貼書的哥哥,進了衙門,做了個文書。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得罪了上任知縣的師爺,在衙門裡存身不住,就跑到城外的董灘口謀生。
司馬峰憑着在衙門口積累的人脈和家裡的家底,從一個普通的賬房,經過二十幾年的努力,成了名下有三條大江船,在董灘口有半條街的產業,經營着貨棧、飯店、織坊、染坊的富商。用現在的話說,他就是一個經營領域橫跨物流行業,飲食行業,製造行業的大企業家。
原本小吏出身的司馬峰,最是耳聰目明。他早就聽說,住在東城外鄉下地方的枝江王家,最近的動靜不小。又是招人又是蓋房,又是買田又是買地。中午的時候他就得到縣衙裡傳來的消息,說是好像這枝江王家的爵位要回來了。
司馬峰在明末人的眼中,出身不太良好。雖然在普通老百姓看來,他是枝江首富,人五人六的讓人羨慕。但是他自己知道,小吏家庭出身,又做過小吏的自己,真要按大明的禮法來算,可是和罪囚妓女一樣的下等身份。一個七品縣令的師爺,就能讓他差點沒命,更何況那些真正的讀書人和那些讀書人出身的官員呢。
讀過史書,又精通算計的司馬峰心裡,有個誰都不知道的理想,那就是要當一個像呂不韋那樣能夠囤積奇貨,經營天下的商人。這就是他交通衙門,又娶了掌管本地武裝力量的巡檢的女兒爲妻,和枝江附近的山匪路霸,長江上的船幫江盜交好的原因。
說起來,見多識廣,聘請了自己的大舅子,一個正牌子秀才做狗頭軍師的司馬峰,之所以厚待劉懷季,又遮遮掩掩的通過劉懷季之手,幫助朱由梓一家的原因,也是他覺得朱由梓枝江王的爵位,以後一定會恢復。
所以,一聽說劉懷季領着縣主和儀賓來了自己這裡,司馬峰就忙不迭的趕了出來。
司馬峰的樣子,說實話,長得相當的儀表堂堂。王書輝仔細的觀察了一下行完了禮,直起腰的司馬峰。他長着一張棱角分明的四方臉,並不是王書輝想象的那種古代富商腦滿腸肥的樣子,個子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在這個時代算是很高的了。
司馬峰穿着一身絲綢衣服,看着像個居家的員外的樣子。但是手上青筋突起,身上筋肉強健,配上一雙內涵精光的明亮眼睛,一點也不像個古代社會養尊處優的財主,倒像個現代社會處於創業階段的小企業家。
王書輝心裡點了點頭,他很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俗話說,寧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塗人說句話。他不怕別人精明,就怕別人糊塗。因爲糊塗的人,永遠都糊塗,你怎麼和那種人講道理擺事實,都說不通話,根本沒辦法進行有效的交流。而那些精明人的人雖然精於計算,讓王書輝這樣的木頭人覺得頭疼,但是隻要和他們劃分好了利益分配,那麼和他們的交流和合作,都能做到有效率,省時間,高成功率。
王書輝還沒等別人說什麼話,直接的問道,“司馬先生以爲私鹽的買賣好不好做。”
聽了這句話,旁邊的朱微妏和劉懷季,包括問話的對象司馬峰,都一下子陷入驚愕之中,誰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