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家族內務

書房之中,崔家父子兄弟幾人皆順次坐了下來。在崔敦、崔斂辨不出任何情緒的目光中,在崔澄充滿複雜的視線中,在崔澹、崔滔事不關己的態度中,在崔淵漫不經心、獨自出神的舉止之中——雙目紅腫的崔遊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們,口中說起了他這些年當縣令時遇上的各種事。有些事他處置得很得意,有些事他事後想起仍會後悔,有些事令他覺得稀奇,有些事卻讓他覺得萬般嘆息。這些事這些話,也不知已經在他腹中盤旋了多少時日。此番說出口,自是無比順暢自然,字字句句、起起伏伏都無不恰到好處。彷彿他確實只是千里迢迢趕回家來與家人團聚的晚輩,對長輩充滿濡慕之情,對兄弟也盡是孝悌之愛。

崔敦默然地聽着他說話,心中起伏的情緒越發複雜難辨。崔氏幾兄弟當中,唯獨崔遊是庶子出身。他生母早逝,鄭夫人待他絲毫不苛刻,卻也不可能如何疼惜。不過,他憑着能說會道,看着聰敏精明,也頗得崔敦這位阿爺的喜歡。不然,兩個嫡出兄長的才智皆不少,嫡幼弟又是不世出的人傑,又哪裡輪得上他也跟着門蔭出仕?

只是,這般的聰敏精明,配上淺薄的眼界,終究是成了家族的禍患。可笑他竟絲毫不知悔改,或許還想着瞞天過海,或者憑着舌燦蓮花勸得全家改了念頭?

“庶兄。”崔淵倏然出聲打斷了他,“這些事不重要,往後大可慢慢說。我如今忙得很,也不想白白耗費時間,只想問你一句:阿爺幾番去信叮囑你勿牽涉奪嫡事,我們博陵崔氏二房只忠於聖人,你爲何卻應了崔泌的招攬,投效了魏王?”

他的問題太過直接,崔遊的表情險些便變了色。他這嫡幼弟從小就是這樣的性子,說話之間不會給人留什麼餘地。不過,他卻不知道,素來只掛念書畫之道的崔淵,如今爲何關心起了家族前途。而且,家中長輩們都未出口責問什麼,他卻徑直丟出了這麼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於是,剎那間,崔遊神思千迴百轉,隱晦地看了崔澄一眼。

家中兄弟們都知道,崔淵的才智可稱得上絕無僅有,崔敦一直存着引他入仕庇佑家族的心思。只是,嫡長兄畢竟是嫡長。於禮法而言,崔澄是未來的一族之長,又是否容得下說不得什麼時候便奪了這個位置的幼弟?不錯,崔家看起來其樂融融,兄友弟恭。但有時候,或許就缺這麼一眼,就缺這麼一個契機而已。

這一眼落在崔澹、崔滔雙目當中,兩人都眯起眼,收起了事不關己之色;這一眼崔澄同樣看得很清楚,心中所有的複雜不忍都消失得乾乾淨淨;這一眼當然也逃不過崔敦、崔斂的兩雙利眼,崔敦並未勃然變色,崔斂卻隱約到了暴怒的邊緣。

“崔泌給庶兄許了什麼?”崔淵側了側首,挑眉淺笑,“一條直上青雲之路的仕途?七品、五品、三品,甚至於公侯爵位?又或者,侄兒侄女們未來的前途?博陵崔氏二房的族長?人心不足蛇吞象,莫過於此。”

聽完這幾句話之後,崔遊本能地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岌岌可危。他迅速起身,直挺挺地撲倒在地上,對崔敦、崔斂道:“孩兒不敢!孩兒有自知之明,自是不敢肖想什麼位極人臣、族長之位!只是,魏王素有威望,確實比太子更有明君之相!如今太子亦不過是窮途末路而已!咱們博陵崔氏二房若欲更上一層,怎麼能袖手旁觀?!他日若魏王登上大位,我們豈不是會被安平房壓上一頭?!”

崔敦垂首凝視着他,忽地笑了起來:“子謙,將你放出去,果然把你的心也養大了。”

崔遊渾身一僵,猛地擡起首:“阿爺!是孩兒錯了!!孩兒不該不聽阿爺所言,與崔泌虛與委蛇!”他滿面悔恨,嚎啕大哭,一雙眼裡透着真切的驚恐,更有隱晦的野心與不滿。

崔斂冷哼了一聲:“你確實錯了,卻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崔敦立了起來,和緩道:“趕了兩個月的路,想來你也累了,就好好在家中歇息一段時日罷。至於大考遷轉之事,自有我替你做主。”頓了頓,他淡淡地道:“魏王又如何?也管不得咱們家的家務事。”

崔遊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只能繼續大哭。崔澄、崔澹、崔滔皆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崔淵行了個叉手禮,卻道:“人人都休沐,偏我卻忙得很,成日都不得空閒。阿爺、叔父,晚上再回來與你們說些有趣的事。”

不知是不是心虛,崔遊的哭聲不明顯地停了停,而後更響了幾分。崔敦聽着覺得有些煩躁,便令部曲將他帶回院子裡去,吩咐道:“若無我的准許,他們一家子都不得出門。”人不能出門,奴婢不能出門,任何消息當然也不能傳出去。

崔斂看着這庶出侄兒彷彿垮下去一般的背影,忽然道:“交給貴主罷。”

“……”崔敦按了按疼痛的眉心,“且先留幾日,將明面上的事都做好了。”三郎夫婦二人自然都不能留在京中,免得遺禍無窮。只是那幾個孩子,畢竟也是崔家的血脈,卻不知該如何安排是好。

崔斂嘆了口氣,知道兄長心中的結,也不欲再多言。血脈親情,不是那麼容易能割捨的。

卻說另一頭,小鄭氏和李氏將院子收拾好,也不過用了一個時辰左右。畢竟日日都有人打掃,剩下的也只需將他們從兗州帶回的傢什擺設歸置好罷了。有小鄭氏在一旁看着,李氏從箱籠裡挑了又挑,好容易才取出些合適的物件拿出來擺着,也不敢露出太多的行跡。而後,她又吩咐貼身侍婢帶上早就準備好的土儀,笑盈盈地給了小鄭氏身邊的婢女:“不過是些從兗州帶回來的小玩意兒,大嫂且收着頑一頑就是了。”

小鄭氏掃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千里迢迢,還帶了這麼多物件回來,你真是有心了。這些是給阿家、弟妹的罷,看起來怪沉的,怎麼不讓那些粗使僕婢抱着?”

“大嫂說笑了,送給阿家、二嫂、四弟妹的禮,哪能經那些粗鄙人的手?”李氏嗔道。她生得嬌弱,與素來豐腴雍容的大唐美人們全然不同,加之善於僞裝,一向不得鄭夫人、真定長公主喜歡。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也都不將她放在眼中。不過,不得不說,她確實是個能忍的。

妯娌二人便又回到內堂,正好與被部曲帶回院子的崔遊錯過了。李氏滿面笑容地給鄭夫人獻上禮物,又分別與清平郡主、王玫說了幾句話。王玫也謝過了她的禮,心裡想着:且不說這些盒子裡頭到底裝着什麼,十幾個堆起來確實也很有臉面。另外,這是送給府中內眷的禮,三房帶回的土儀單子肯定早就交給了大管事。當然,李氏敢送出這些,必定就不會暴露出什麼來。

這時候,崔篤、崔敏、崔慎帶着崔希過來了。四位俊雅的小郎君一字站開,向着長輩們行禮。作爲長兄的崔篤笑道:“祖母、阿孃、三位叔母,四郎恐怕許久都不曾去過咱們家外院的書房了,我們想帶着他去熟悉熟悉。”

“去罷。”鄭夫人頷首,讓侍婢將李氏送上的禮物收起來。

崔簡、崔會、崔韌聽了,也不再頑什麼鬥草:“祖母,我們也去。”

瞧着三個小傢伙瞅着崔希,既好奇又陌生的模樣,鄭夫人繃不住笑了:“也去罷。大郎、二郎,好好照顧他們。”

崔篤、崔敏滿口答應,領着一串弟弟下去了。崔蕙娘、崔芝娘帶着妹妹們在屋檐下頑香包,時不時便響起銀鈴般的笑聲,讓長輩們無不目光柔軟起來。鄭夫人感嘆道:“眼見着你們一個一個剛迎進來,匆匆十幾年過去,連孩兒們都漸漸到了嫁娶的年紀。”

小鄭氏抿嘴笑道:“可不是麼?以前這偌大的府邸空落落的,如今也總算是住滿了人,熱鬧了起來。眼下人都齊了,往後也只有越來越熱鬧的。”說罷,她有些戲謔地瞧了瞧王玫。不過,王玫可不是什麼尋常的新婦,便笑着接道:“是呢,大郎娶新婦就在這兩年了,轉眼阿家就要抱曾孫了。說起來,二郎的年紀也將要到了。”

清平郡主嘆道:“可不是。年紀大的孩子都要嫁娶了,年紀小的,還懵懵懂懂不知事呢。如此說起來,兄弟姊妹們都在一起的日子,也並不算太多了。這一天一天的,可都得珍惜着過。”

鄭夫人擡了擡眼:“確實該珍惜着些。”

李氏依稀覺得她們的話中彷彿另含深意,卻沒有空閒細想,只抓住這個話題接道:“若是三郎這回能補個近些的缺,我們也能侍奉在阿翁、阿家身邊,孩子們也不必再分開了。”

小鄭氏、清平郡主、王玫皆心中暗道:果然來了。外官哪裡比得過京官風光?連俸料都是同品的京官更高一等。更別說這長安城內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赴不完的高門飲宴,鬥不休的錦衣玉食了。

王玫不由得想到了在外浪跡多年的崔淵,以及初見他時那般落拓不羈的模樣。有人視這利祿浮華、朱門高樓爲浮雲,便有人將生死其中看成畢生的目標。爲了這些迷人眼的享受以及背後的權勢,背叛家族也在所不惜。外放爲縣令的日子,當真就那麼苦麼?卻也未必。只是人心不足,如此而已。

見鄭夫人久久未答話,李氏強壓下心底的慌張,張口欲言。小鄭氏卻接道:“可不是麼?若是都留在長安,豈不是更好?正好,小四郎也能和小五郎、阿實一同進學。芙娘、芸娘還小,陪着英娘一同頑耍也好。”她雖是笑着,但說話間卻十分隨意。彷彿不過幾句話,崔遊、崔希、崔芙娘、崔芸娘便都可安排下來。未來宗婦的氣魄風度,由此也可見一斑。

李氏臉色微微一變,卻不敢對鄭夫人、小鄭氏、清平郡主露出什麼端倪來。王玫將她眼眸中迅速掠過的惱恨看在眼中,暗自更提起了幾分小心謹慎之意。

便聽李氏勉強笑道:“小四郎都已經九歲了,課業的進度想必與小五郎、小六郎不同……兒原還想着,過些日子他滿十歲,正好可以跟着兄長們去國子學呢。”

小鄭氏舉起袖子掩住口,似笑非笑道:“阿李怎麼忘了?單憑阿翁,頂多也只能蔭三個孫兒入國子學。再多,怕是不能了。”她的目光再度掠過王玫時,笑意真切了幾分:“不過,阿實卻是半點都不愁的。有四郎在,咱們阿實哪裡還需要別的先生教?”

王玫搖了搖首,道:“咱們家裡不是已經有一位再好不過的先生麼?大嫂這番話若教十二郎聽見了,說不得他便會甩袖子不教了,那可如何是好?”在她看來,以崔沛的才學,教幾個小傢伙定是綽綽有餘。那可是崔淵千挑萬選尋出來的先生,不說解頭、狀頭,進士之才卻是不缺的。比之國子學裡面的碩學鴻儒或許略有不足,但假以時日,卻未必比不過。

“哎呀,卻是我說錯話了。”小鄭氏道,吩咐旁邊的侍女,“待會兒你們去大郎那裡討幾幅好字畫,就說我多舌得罪了十二郎,讓他替我挑些好禮物賠罪。”

清平郡主接道:“若不是好禮物,恐怕十二郎也不會放在眼中。”

“大兄若是不捨得,四郎倒是可以捨出些字畫。”王玫跟着笑道。

三妯娌你說我笑,親如一家,李氏插不上話,心中生生地嘔出血來。鄭夫人瞧了瞧她,淡淡道:“阿李若是累了,便回去歇息罷。正好,小郎君、小娘子們都到了該移院子的時候,四郎、二孃、四娘也不必與你們擠在一處了。”

李氏怔住了,尚未反應過來,鄭夫人身邊的侍婢便笑盈盈地催着她往外走。只是她並不知道,這次回到院子裡,短時間內便可能再也出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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