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顧子瑜心心念念盼着Dennis的來電,通知她明晨幾點去接機。結果,電話是等來了,告之的卻是一個頗爲不妙的消息:Dennis被選中代表聖博學校參加全國圍棋大賽,賽程四天,剛巧始於聖誕節。也就是說,他只有元旦假期方能來上海與顧子瑜團聚了。
顧子瑜希望落空,不免惆悵,但知道寶貝兒子如此天才,竟可入圍全國大賽,她又是止不住的欣喜與驕傲。再說還有蔣慎言,設計了一大堆的聖誕節目,所以失落一番她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況且,這四個多月都等得了,還會在乎這麼區區幾天?
而沈司墨,眼看着Dennis掛下電話,跨着一張小臉的愁苦樣,忍不住好笑地調侃道:“怎麼?不就延遲幾日,至於那麼傷心?若是真想去,大不了明天的初賽故意輸掉好了。”
“那不一樣,本來答應了媽咪的。再說,阿南哥哥也說好同去,順便跟媽咪敘敘舊。可元旦阿南哥哥正好得回趟斯坦福。”
“敘什麼舊!讓他識相點待在京城。肯定是被徐嚮明那大嘴巴拾掇的!我告訴你,沒事少跟徐大嘴來往,省得給他帶壞!”沈司墨口氣恨恨的。敘舊?阿南跟小瑜有什麼好敘舊的,不過就是酒保和酒客的關係麼!好吧,他這是在嫉妒。
“爸爸,你真不打算告訴媽咪麼?本來不想告訴你的,但是,咳,算了,我覺得還是應該讓你知道。”
“嗯?什麼事?”沈司墨被他這麼一說也不免有些莫名緊張起來。
“剛纔跟乾爹也說了幾句,他已經跟媽咪求婚了。”Dennis看向瞬間呆滯的老爸,表情無比悲憫。
“那……你媽咪同意了?”良久,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儘管很殘忍,Dennis還是輕輕點了頭。“但是,媽咪並沒有直接跟我說,所以,我猜她大抵也是猶豫的。所以爸爸,你還是有希望的,因爲連我都感覺得到媽咪的心是在你身上。”
沈司墨側過頭,苦笑。“是麼?不必安慰我,你媽咪早已不愛我,她自己說的。興許,從未深愛過。否則,她又怎麼捨得一次又一次逃開。”
“去美國那次我還沒出生,所以也不具備發言權。可是,七月份那次根本不是她自願的!”Dennis一急,秘密衝口而出。說罷,又條件反射地去捂自己的嘴。
但爲時已晚,沈司墨哪肯任他糊弄過去。一步上前,眼神灼灼地看向Dennis,神情急切,但又深怕自己聽錯似的小心翼翼開口道:“不是自願什麼意思?你知道什麼?快告訴爸爸!”
事已至此,Dennis也只好和盤托出。“咳,爸爸,奶奶不是一直問我爲什麼那麼討厭那個姓蘇的女人,一點不願嘗試接受她麼?你大概也以爲我是耿耿於懷於她取代媽咪位置這一點上吧?可是,媽咪的位置是不可能被取代的,這一點我一早已經篤定。我只是恨她,幫李帛盈一起綁架了媽咪,害媽咪吃了那麼多苦。”
沈司墨覺得五雷轟頂,幾乎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你說什麼?綁架?”
“是,那次媽咪不是接了電話就出去了?根本是蘇眉和李帛盈她們設計的,然後就把她綁去了瀋陽,關在李宅。那個電話是她們拿我作威脅,逼着媽咪打的。媽咪一直被關了將近一個月,後來是乾爹跟蹤李帛盈才救了媽咪,還因此受了傷。那時候媽咪自己也受傷,加上要照顧乾爹,而且那時候你和蘇眉的報道沸沸揚揚,所以纔沒有在脫險的第一時間找我們。再後來,等她回到北京,已經是你和蘇眉婚禮的前一天了。她打過電話來的,可你……”
沈司墨沉默地聽着,驚心動魄。真相竟是如此,他居然時至今日才知道。他很想暴打自己一頓,然而,說出口卻是:“那你爲什麼現在才說?”
“我也是婚禮第二天才見到媽咪,是她不讓我說的。再說,就算說了又怎樣,那時她已經傷透了心。”
“可我跟蘇眉不過是做戲,根本沒辦結婚手續。你不是也知道麼?”
“我也是前陣子才知道呀,之前我們都以爲你真的娶了蘇眉。爸爸,究竟當時你爲什麼答應幫她?”
“接到你媽咪的電話,我的確心灰意冷。加上你太奶奶過世,那陣子我實在頹廢混亂又絕望,我感謝蘇眉一直陪在身邊,也覺得這些年一直對不起她。其實,本來真的起過要跟她結婚的念頭,但一出口我已經後悔。再後來,她爸的私生子尋上門,要分遺產。蘇伯父過世一年了,蘇氏股份目前仍在蘇老夫人手上,況且她一直不待見蘇眉。幸而,蘇伯父去世前立過遺囑,蘇眉結婚滿三個月便可繼承名下股份。我做這場戲不過是針對蘇老夫人的障眼法,實際沒有法律意義。而只要蘇老夫人點頭,蘇眉自然得以繼承,這也算是我一次還清她多年人情的方式了。”
“原來是這樣。可是遺囑不是需要走過法律程序方可兌現?婚禮既是障眼法,難道蘇家律師不會發現?”
“蘇氏的實權即便在蘇伯父在世期間亦是掌握在蘇老夫人手裡的,那份遺囑不過是他臨死之前爲蘇眉所想才立的。幸而蘇老夫人還算疼這個小兒子,並沒有過分苛責那份遺囑,否則立不立遺囑根本毫無區別。所以,我陪着演了這場戲,給老人家一個臺階下,也順利幫蘇眉爭取到名下的股份。不過,我要是知道她綁架小瑜,我……”說着,緊握成拳的右手狠狠砸在茶几上。
“爸爸,你也別太自責了。要緊的是想下一步怎麼走,難道你真受得了媽咪嫁給別的男人?”可憐的Dennis,小小年紀已經儼然是街道主任的架勢,天天兩頭忙着明勸暗勸,明示暗示。上帝啊,讓這兩個笨蛋快點開竅吧,否則他遲早淪爲徐大嘴第二!
沈司墨沉思良久,終於擡起頭,一雙墨瞳裡流彩紛呈。“謝謝,兒子!爸爸這就去把你媽咪贏回來。”
Dennis翻個白眼,伸出右手食指搖搖。“NO NO NO!爸爸,不是贏回來,是追回來。媽咪不是物品,不可以作爲賭博籌碼。還有,過兩天干爹要去南非,媽咪得一個人過除夕了。把握機會!”
“老實說,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沈司墨摸摸下巴,饒有興致地審問道。
“呃……徐叔叔教了一點,阿南哥哥也出謀劃策了一番。還有律師叔叔也有出過幾個點子,可惜都是餿主意!”
“所以說,這些都是那羣爛人智囊團的主意?”
“不不不!當然最重要是我本身強烈要求媽咪和爸爸團圓,因爲我們是一家人麼!”
“我發現每次說起我們,你的排序都是先媽咪後爸爸,原來自始至終你媽咪纔是第一。”沈司墨故作心碎。
Dennis也不否認。“是啊,媽咪是全世界我最愛的女人,而爸爸你就是全世界我最愛的男人。很公平啊,你吃什麼醋呢?”
沈司墨挑眉,也不計較。“所以說,當初你之所以選擇留在京城,完全是爲了我跟你媽咪的圓滿?看不出啊,人小鬼大!不過,值得嘉獎!”
“是麼?那晚上去哪裡吃飯?我好討厭那個鐘點工燒的菜,完全沒有媽咪做的一半好。”
“不對,連三分之一都不及!”父子倆交換一個得瑟的眼神,雙雙默契地笑了起來。“好吧,爸爸帶你去吃湯圓!”
“好好好!”那是Dennis的最愛。
回來的路上,Dennis累了,埋在副駕上熟睡。沈司墨輕輕擰開無線電,明知這個時段不可能聽到她的聲音,然而,看着顯示器上熟悉的調頻,他似乎可以感覺到與她的貼近。八點檔的節目裡,有個叫麥芽的女主持在念一首詩。
“愛是博弈
愛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愛是一場費腦力的拉鋸戰
愛是你儂我儂後返身需獨自面對的寂寥
愛是說不清也道不明的糾結情緒
愛是你多我少,我多你少
愛永遠沒有一百分
愛最忌敏感,但不敏感又哪能說是深愛
愛是忽高忽低的摩天輪,幸好它遵循的是圓周運動”
末了,恢復俏皮的聲音小小透露道:“這首名爲‘愛的摩天輪’的詩,是我方纔途徑音樂早餐主持渣渣的辦公桌時不小心看到的,隨手記在一張A4紙的背面,一氣呵成,應是靈感之作。讀着覺得清新,故而未經同意就擅自在節目中讀了出來,希望大家也有共鳴。”然後,配了一首Eason的《幸福摩天輪》
追追趕趕高高低低
驚險的程度叫畏高者昏迷
憑什麼不怕跌低
多僥倖跟你共同面對時間流逝
東歪西倒忽高忽低
心驚與膽戰去建立這親厚關係
沿途就算意外脫軌
多得你陪我搖曳
天荒地老流連在摩天輪
在高處凝望世界流動
失落之處仍然會笑着哭
人間的跌蕩默默迎送
當生命似流連在摩天輪
幸福處隨時吻到星空
驚慄之處仍能與你互擁
彷佛遊戲之中忘掉輕重
這一刻,沈司墨突然明白了顧子瑜鍾愛摩天輪的理由,以及她向他討一個摩天輪上的求婚、一個摩天輪形狀的音樂盒,究竟是爲了什麼了。“東歪西倒忽高忽低,心驚與膽戰去建立這親厚關係……當生命似流連在摩天輪,幸福處隨時吻到星空,驚慄之處仍能與你互擁……”原來她不是沒想過與他攜手冒這場愛情的險,原來她雖然不說,卻一早表明了心意。只是他,太笨,笨到居然懷疑她的心意,懷疑她的幸福在他身上的絕對論斷,笨到竟產生放手的荒謬念頭!他真是該死!
不過,還來得及,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