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謙感覺自己實在是太委屈了,或許,今天徐州軍民都很憋屈,然而,最委屈的還應該是身爲當今徐州之主的陶謙。
得力部將張闓一個照面便被對方取去了首級,自己看重的徐州政壇新秀王朗死得不明不白,就算是自己,在被對方殺了百餘名士卒之後,更是一記飛腳,險些便被踹斷了老腰,最終卻只能忍受住滿腹的委屈,手腳並施的爬了過去,一把死死的抱住那刀尖猶自淌着熱血的劊子手,聲淚俱下的哭訴了一番發自肺腑的歉意。
陶謙不是沒想過將對方留在下邳城中,問題是,這想法來得太晚了。也許是被明溯那滔天的殺氣給驚嚇得失了心神,哪怕自己手下得力的部將曹豹正在努力收束潰兵,準備憑藉優勢的兵力去將對方一點一點的消磨乾淨,陶謙的心神依然是恍惚了一下,就這麼一剎那,陶謙鬼迷心竅的爬到了對方腳下,主動成爲了明溯的俘虜。
謝天謝地,明溯似乎並沒有殺俘的習慣。
僥倖保得一條老命的陶謙再也顧不得體面,還賴在地上,便回頭大聲的喝令曹豹放下兵器,迎接明溯入府赴宴。
“大人,要不要……”見明溯注意力放在堂下諸人身上,一名文士模樣的青年借斟酒的機會,湊到陶謙面前,附身小聲的提醒了一句。
“要你老孃的頭!”聞言,陶謙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擡腳便踹了出去,正如明溯當時在長街上面踹自己一般,一腳將那青年文士踹成了滾地葫蘆。
那文士同樣很委屈。不管明溯有多強勢,畢竟他身邊也就十餘亡命之徒。旁邊陪同劉熙戰戰兢兢坐在一個角落的那些甲士看起來倒是蠻精神的,可按照這青年文士的眼光去看,充其量也就死欺負欺負手無寸鐵的老百姓還可以。若是讓他們遇上正暗自感傷同儕不幸身亡的下邳士卒,恐怕那強裝出來的氣勢頓時就灰飛煙滅,成了一灘爛泥了。
文士並不是陶謙的手下。或者說,他目前不過是曹豹的一個門客而已,因爲仰慕曹豹的妹子生得國色天香,這才甘心暫時投靠了過來,想要藉助地利之便,一親芳澤而已。
先前,在明溯等人大搖大擺的進入堂內的時候,文士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等人的機會來了。
關門打狗——只要稍許有些軍事常識的人都不會甘心放過如此上等的機遇,曹豹同樣也不例外。
悄悄在外面部署下了足足二千刀斧手後,爲了避免打草驚蛇,不方便親自出頭露面的曹豹便將自己手下這個吃閒飯的青年給派進去見機行事。
文士連續翻滾出去十餘步後,方纔在一根人腰粗細的柱子前面穩住了身形,顧不得撣去滿身的灰塵,那文士坐在地上,擡起頭來委屈看着陶謙,氣得一句話也不想說。
不得不說,陶謙雖然是新入主徐州,不過因爲其治政方針明確,惠民政策有效,在民間一向是有些好名聲的。本來,在這文士眼中,若是曹豹妹子把不成,借這個機會在溫文爾雅的陶謙面前混個眼緣,投入州府撈取個晉身機遇也是蠻不錯的選擇。
沒想到,一向表現得極有修養的陶謙先是在大街上被惡客給生生的嚇破了膽,接下來,敢怒不敢言的陶謙竟然將滿肚子的氣都撒在了自己頭上。
自己也不過是傳個話而已,最終目的還是爲了陶謙撈回面子,不曾想卻是當頭捱了重重的一腳,這下,文士心中是說不出來的失望,一對鳳目蘊含着淚花,遙遙的等着陶謙給自己一個解釋。
對於這個自己手下府中的食客,陶謙也是當初考察人才的時候順帶了解了一下而已。至於印象,那是好也沒有,壞也沒有。不過此時,自己正如一隻颯颯發抖的小羔羊一般,如坐鍼氈的窩在那隻耀武揚威的大灰狼身邊時,這小子竟然跑出來禍害自己。
難道他不知道那些刀斧手衝出來,明溯固然有性命危險,自己這個還沒做膩了徐州之主恐怕便得先走一步去陰曹地府開道去麼?那文士不知道明溯的身手,此時心中劇烈掙扎外加惶恐不安的陶謙可是清楚得很。
即便是能夠換來明溯的死亡,陶謙也不甘心撒。如果此時自己與曹豹對調個個,說不準陶謙還會鼓足勇氣拼上一把,實在不成,那就繼續痛哭流涕的抱着明溯的大腿,將責任盡皆推卸給手下唄。
大不了就是一個替死鬼而已……問題是,現在最爲直接的替死鬼正是陶謙自己,說甚麼,陶謙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發難的。
正因爲在東漢政壇廝混了數十年,幾起幾伏的陶謙比誰都珍惜眼下這一份來之不易的權柄。權再大,那也得有命去用。若是像那老袁家的大兒子袁基一般,就算是四世三公,就算是天子青睞,就算是年少多金並且已經成了二千石重臣,最終性命丟了,充其量只能是個短暫的笑話而已。
陶謙可不想成爲徐州曇花一現的笑話,所以現在,他打定了主意鐵了心要舍卒保帥。然而,就在陶謙準備將那曹豹推出來嚮明溯表示誠意的時候,看似心不在焉的明溯卻是突然回過頭,無比陰冷的一笑,口中卻是冷冰冰的喝問道:“那些埋伏的刀斧手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啊不……”明溯這一問,頓時打亂了陶謙的思路。見屬下擅作主張的勾當已經暴露,陶謙當下腿一軟,魂飛魄散的倒在地上,口中則是喃喃自語的不知道是在解釋給明溯聽,還是在表達着忠心:“下官並無此……此意,都是那不成器的……亂臣賊子想要栽贓於下官。下官對侯爺的景仰之心,猶如那大河滔滔之水,綿綿不絕……”
“好了好了,本侯知道你也沒這個膽子!”明溯冷冰冰的揮手打斷了陶謙蒼蠅一般的嗡嗡亂叫,頭一歪,點了點那柱子前面的文士,納悶的問道:“此乃何人?”
“曹豹手下一門客。”
“曹豹?”
“就是……”陶謙也不知道該如何和明溯去介紹這個膽大妄爲、私做主張的手下:“就是安排那些刀斧手的將領。”
“哦……如此說來,外面的確埋伏了刀斧手了?”聞言,明溯饒有興趣的擡眼看了看那緊閉的大門。
這個時候,陶謙真的是欲哭無淚的。倒不是因爲明溯已經注意到了大門,而是明溯這話聽起來,怎麼就那麼彆扭的:“侯爺先前並不知道堂外……有埋伏?”
“本侯又不是活神仙,怎麼可能知道堂外的事情。”既然被自己猜中了結果,明溯也不客氣了,直接拿眼色示意潘浚等人分頭看緊門戶窗櫺以及堂中諸人,這纔回頭淡淡的言道:“不是刺史大人告訴本侯,本侯恐怕現在還矇在鼓裡,最終去見那閻羅王都說不清楚是如何死的呢。”
“閻羅王?”這個時候沒有閻王的傳說,也難怪陶謙聽了之後一臉的莫名其妙。
“一哥們……就是專門管世間萬物生死的那主兒——你要不要去見上一面,長長見識?”
“啊不不,還是侯爺去見比較好……”
“說甚麼呢?!”
“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侯爺也不要去見的爲好。”
“嗯,其實本侯數年之前已經見過一回了,要不然也不會來到這裡了。”明溯可不管陶謙聽得懂聽不懂,莫名其妙的發着感慨:“看你這樣子似乎很怕本侯的樣子撒,這樣可不成,回頭大家夥兒喝得不暢快可要怪本侯大煞風景了。”
“不不不,下官不怕,不怕……真不怕……”說到最後,陶謙已經帶上了一絲哭音,半是哀求的言道:“侯爺儘管放心享用,不用顧及……下官的感受。”
“嗯,看來本侯說得沒錯,你還是在怕本侯。”明溯一邊端起案上的酒樽,一飲而盡後將那酒樽重重的按進了案板,一邊帶着無盡的蕭瑟感慨道:“自打本侯與那閻羅王相識一場之後,這成日裡似乎不是與殺人打交道,就是與已經死去二千年的人打交道!”
膽戰心驚的癱在地上,望着那被揉成一團,深深的陷進木板之中的酒樽……如若不是親眼目睹,打死陶謙他也不敢相信那青綠一團的竟然就是先前的酒樽。也不知道是畏懼掩埋了智慧,還是明溯的話實在有些讓人聽不懂,陶謙眨巴着眼睛,怔了半響之後,方纔厚着臉皮小心翼翼的問道:“侯爺真與那甚麼……”
“閻羅王!”
“對。與那閻羅王認識?”
“本侯說過多少遍了——那是一哥們,多少年前就相識了。”
“……”
“有甚麼話你就爽爽氣氣的說出來吧。”
“侯爺,下官有一請求,不知該說不該說?”
“廢話少說。”
“不是廢話……下官想延幾年的壽命,不知侯爺能不能與那閻羅王說項說項?”
“我勒了個去,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今日是自己的死期到了?!”
“下官……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只有幾年的壽命,本侯就可以滿足你。”明溯擡頭望了半響那粗大的梁木,仔細回想了一番之後,方纔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下官今年五十有三。”
“哦,你還有十年的壽命。”
“這麼說,下官今日不必死了?”陶謙才問了一句,突然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對勁:“侯爺是說,下官只剩下十年的陽壽了?”
“嗯。”
“啊……那能不能再寬容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