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歸殺的是個熟人,以前陳壽對典韋也是禮貌有加。典韋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便欲往外行去。突然陳壽嘶哼一聲,不顧那脖間鮮血激涌,猛地撲了過來,伸手便欲抓那典韋。典韋卻不轉身,手腕一轉,便將那長刀反轉向後送去,只聽“嗤”的一聲輕響,陳壽胸部衝入刀身近半,猶自不肯罷手,一手扶住那刀身,另一手抖抖顫顫地往前抓去。典韋眼角一冷,突然將手一橫一扭,反身一轉,長刀順勢切着陳壽的半幅胸部而出,鮮血直入山泉崩瀉,飛濺出二三丈遠,碰到那牆壁,灑在上面慢慢地滴落下來。陳壽那手徒空招了幾下,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眼睛卻還是沒有閉上。
其時,張三、杜永等人已經將旁邊屋裡的人全部控制住了。典韋打了火石,挑起了燈籠過去一照,原來卻是那陳壽的兩個兒子並其妻兒,這些人剛醒過來,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被張三他們堵住嘴綁了起來。見屋裡點了燈,那些人也不再掙扎,只是把驚恐的眼光投向典韋手中猶自不斷滴血的長刀。那夾在中間的幼兒去年春天典韋還曾抱過,不曾想今日卻是刀兵相向,愣了一愣,典韋不禁暗自神傷,又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揮揮手便壓低聲音令那張三等人放了諸人。
那些人眼中方纔露出點喜色,旁邊杜永卻是與張三對視一眼,豎掌作勢往下一壓,諸人便將手中長刀狠狠地切了下去。轉眼間,鮮血崩濺、屍體四橫。
“別……”典韋一聲悶喝,卻抵不上衆人的刀快,眼看陳壽家人死了個精光,典韋惱怒地言道:“罪不及妻兒,你等怎地如此衝動。”
那杜永卻是不慌不忙地上前解釋了一下:“適才我等捆綁其家人時,突然聞聽旁邊屋內那陳壽發了一聲,其餘人等我倒是不知”,杜永拿手指了一下地上一人,典韋識得那是陳壽二子。杜永繼續言道:“此人初聞那聲典字,眼神一亮,顯然是已經猜了出來五兄。然後見到你持刀進來,又故作不識。如若依五兄之言,放過此人,豈不置我等兄弟於死地呼。”
“知道是我又怎麼樣?反正都已經殺過人了,不在乎多扛一條。”行兇被人認了出來,典韋雖是驚駭至極,卻仍是不以爲然。
“此言差矣。邑西諸人皆知六兄與五兄關係,若走漏風聲,其餘諸里長胡不猜定六兄。如此,六兄危矣。”杜永仔細分析了一番。
差點因爲自己的粗心大意,把兄弟給害了。典韋頓時驚了一身的汗,暗暗後悔不已,然而嘴上卻不肯認輸,問道:“那這些人總該放過吧,尤其是那娃兒,今年不過三四歲而已,能懂什麼事。”
“其餘諸人不乏靈活之輩,待日後回過神來,熟知不能推算出今日何人行兇。此時此景,當應斬草除根爲是。”杜永抱拳深深一揖,倒握長刀,遞了過去,見典韋不解,又鄭重言道:“我等兄弟既做下此事,便是把腦袋拴在那褲腰之上,若是五兄不珍惜我等性命,或者不滿適才所爲,索性就此取了我等頸上人頭。”
話已至此,典韋慚愧至極,不顧地上血泊,拜倒在地向衆人請罪。那杜永、張三忙上前挽起典韋,言道:“兄弟齊心,其利爍金。前日我等兄弟血誓同生死、共扶持,又怎麼會計較五兄些許言語呢。”一笑之間,衆人睚眥皆去。
既然下了狠心,那典韋也不是易與之人,當下,便吩咐下去,自有那手下之人見屍便是一刀補了過去,不至因一時失察,留了隱患。
此次出谷,諸人本是冒充流寇而來,豈能不有所收穫。一番翻箱倒籠,淨挑那金銀細軟搜刮過去,足足打了七八個包裹,由其餘人等背在肩上。本來衆人見那陳壽家中米糧甚豐,還想暗暗套上一二車,拉了回去,不曾想,此時遠處突然一亂,有人大喊:“救命啊,來賊了。”接着,便是一陣銅鑼亂敲,附近的院子一個個驚動起來,亮起了火光。
典韋心中着急,不敢延誤,便把那燈籠往米糧堆上一砸,顧不得露了行藏,就這麼帶着諸人從院門衝了出去。離里門還有一箭地的時候,整個西位裡都鬧騰了起來,到處都是敲盆子的聲音、叫喊聲、娃兒的哭聲、來回奔走聲,亂成了一團。正埋頭前衝的時候,突然遠遠一前一後跑過來兩道身影,前面的一道卻是措不及防,一頭撞進了衆人中間。典韋回頭一把揪住,定睛一瞧,原來是那監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掙脫了捆綁,逃了出來,正想喝問一二,後面那道身影也到了近前,原來便是那留在里門處的兄弟。那人氣喘噓噓,扶膝稍一歇息,緊忙指着那人言道:“此人已知我等身份。”杜永聞言也不猶豫,直接從後面便是一把揪住那監門的髮髻,回刀一勾,一顆人頭便滾落腳下。
“走。”典韋隨手把那監門的屍身往外一推,撿起人頭,喝了一聲,衆人便火速衝出了里門,往那黑幕深處而去。
待西位一衆里民聚集起來,四下巡防之時,那陳壽家中的糧倉已經點燃,火借風勢,一會便蔓延到了裡外諸屋。衆人紛紛叫嚷着救火,手中卻是因爲防賊,拿得皆是那棍棒之物,一時之間,場面亂成一堆,哪還有閒空回去找那盆罐,等到後面的人上來之時,整個院子已經燃成了一個大火把。也活該那陳壽死無葬身之地,故時由於家中殷實,其院內屋中多使用上等杉木,爲防止水漬,每年定期塗刷桐油,此時火頭一起,頓是勢不可擋,劈里啪啦地先把那地上屍體燒了個面目全非。火光映射之下,四周驚了的家禽家畜亂奔,里民雜竄,棍棒胡舞,銅盆敲擊聲一陣緊過一陣,卻是不見了賊人身影。
典韋也是不曾想到,就來殺個陳壽而已,竟然能夠把那西位全裡鬧了個雞犬不寧,便是他當初刺殺李永之時,雖是全市震驚,也沒折騰出這番動靜。當下,還得意地站在那遠處黑幕之中,欣賞了片刻自己的傑作,方纔叫過張三提了那人頭往西北方向送去了十餘里,隨便尋得一里隔着圍牆扔了進去,自己則是率着衆人遠遠地繞過諸裡,又抄着小路,就這麼摸回了谷中。
回到谷中,衆人猶自滿面興奮,聚在一間屋內嘰嘰喳喳激動不已。如此陣勢的殺人放火,此前也只是偶爾聽那縣吏閒人說過幾回,不曾想,今日自己卻成了事件的主角,此時,一個個無賴般地吵鬧着不肯去歇,紛紛央那典韋再帶着出山幹上一兩票。最後,還是那杜永先行冷靜下來,使了二位兄弟在那谷口留值,卻將其餘人等盡數趕回睡覺去了。
這邊谷中一夜睡得酣然,那邊西位亭範圍之內卻亂成了一片。此時,其餘諸里長尋死的心思都有了。
似乎具有傳染性,那邊西位裡的鑼聲響成一片,旁邊諸裡各莊都如那驚弓之鳥,一個個門緊關,人上牆,震動異常,一時之間,誰也不清楚外面來了多少賊人,已經殺到哪個莊裡。諸莊還好,一向牆高溝深,只是把住那主要入口便不虞有失,各里卻是六神無主,只因那裡長白日裡送米糧過去,至此未還,羣羊無首,只能惶惶然坐等亭裡來救。西山血案的慘狀大夥兒都去看過,有那閨女未出嫁的趕緊往懷裡塞上一把剪刀,直待賊人攻了進來,趕緊抹了脖子,也免得受那千百般凌辱。
此時,明溯正依在那神石後面酣睡,不時嘴角還微微地翹上一翹,呼吸之間,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面而去。正愜意間,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明溯迷迷糊糊地拿手撥了一下,側了個身,又睡了過去。那人卻不肯罷休,高聲叫道:“亭君,亭君……”
使勁眨了一下眼睛,把頭搖上幾搖,明溯朦朦朧朧地看到面前幾位里長正惶急地望着自己,便把那右手擡了一擡,夢囈似地道了一聲:“你等可自回,且讓我先睡上一覺。”說完,頭一歪,又睡着了。
先前那人急上前又拍了幾下,明溯卻是酣睡如故,隨着呼吸,嘴角垂下一絲亮晶晶的液體。那幾位里長小聲商議了幾聲,緊忙到旁邊去尋那郭貴。
郭貴倒是沒睡,只不過由於晚間喝高了點,此時興致大發,搖頭晃腦,跌跌蹌蹌地與那樂進一進一退練着醉劍,旁邊夏侯淳諸人圍成一圈使命地跺地擊掌叫好。那幾位里長叫了一聲,見二人不理,便擠了上去欲拽住那郭貴,不想郭貴被拉了一個踉蹌,腳下不穩,身子一轉一倒,明晃晃的直劍便衝着後面之人刺了過去,那人連忙側身讓過,正慶幸間,耳邊一涼,眼睛餘光突然看見又一道劍光帶着幾滴鮮血從自己腦門旁邊冒了出來,頓時“啊”的一聲驚叫,往後一倒,直直地暈了過去。原來那樂進正搖搖晃晃地去挑郭貴的劍,不想面前突然一空,失去了目標,頓時收不住腳步,一劍挑上了那裡長的腦門。
旁邊衆人見勢不妙,緊忙上前按住二人,奪下那亂舞的直劍,再去看那裡長時,卻發現只是耳朵上沿削去一片,看似鮮血淋漓,嚇人得很,其實並無大礙。郭貴卻是不依,掙脫了幾下無法起身,口中卻兀自在那不清不楚地咒罵衆人壞了他靈感。
好一陣折騰之後,幾位里長終於有機會表達清楚了情況。郭貴等人驚嚇之下,酒也醒了大半,緊忙吩咐幾位里長找了那冷水溼了布,上前敷在了明溯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