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四人,一下子站出來兩個,明確表示反對自己的意見,剩下一個目前態度尚不明朗,任是荀悅再是自信,此時亦是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固執己見了。%
可現在,不管怎麼樣,自己這一輩是二比二,畢竟老三荀彧尚未表態,荀悅便想當然地將其納入了自己一派。至於下一輩幾個小的意見,早已被荀悅選擇了無視,倒不是他霸道,而是五小的心思此時都擺在了臉上,若不是因爲輩分的因素,恐怕自己此時早就一敗塗地了。
就在荀悅心中尚還存在一絲僥倖的時候,一根看似微不足道的稻草卻是將荀悅心中那絲僥倖給徹底打擊得蕩然無存。
在八龍之中,荀靖身爲三龍,雖有德性,卻是始終恪守了準則,堅決不肯出仕爲官,因而世人評價八龍的時候,往往都將其與荀爽放在了一起對比。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內潤,形容的便是荀靖的內斂。
在荀府之中,雖然荀靖的聲望比較高,可他卻一直不顯山不露水,輕易不隨便發表自己的意見,時間久了,大家也就慢慢地將其作爲了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只不過因爲輩分較高,所以纔會一如既往地去尊重他而已。
眼看自己一幫侄子鬧僵了,早已十數年沒有好好發表一下意見的荀靖想了想,便顫顫悠悠地行了上前,喟嘆一聲便直接點撥了荀悅這個大侄子一句:“此間情勢,已不同往日。景文在家中久了,難免視聽閉塞,也該四處走走,開闊開闊視野了。”
聞言,荀悅整個人都怔住了。雖然荀靖沒有直接言明自己的意思,可那話裡話外卻是分明暗暗指出了自己固步自封,落後於時尚了。
三叔這句話甚麼意思?荀悅不解地擡頭望去,卻見那荀彧恭謹地當頭朝荀靖行了一禮,謙聲言道:“三叔言之有理,彧其實當日在府中已經表明了態度,今日自然不必再多此一舉。”
荀彧說得很清楚,那天他可是第一個出來迎合明溯的意思,雖然說是隨兒子一同前往,可那投靠的意思不言而喻。既然前面已經表過態了,按照名士的德行,自然應該一直遵守下去,所以今天自然完全沒有必要再表態一次了。
說白了,荀彧也是趁機表達一下自己始終如一的德行罷了,虧荀悅還一直暗存僥倖,將其作爲了可以爭取的中間力量。
這下好了,長輩之中,存活於世的二人,一人不知所蹤,一人雖然先前有些不情不願,可此時卻是表示了順從的意思;平輩之中,除了自己,其餘三個弟弟早已下了決心;晚輩六人,當然了,現在荀彧家的五子荀詵尚未成年,不可能有甚麼想法,可其餘五小,本身就心向明溯,再經過前面一次救護,估摸着此時已經是鐵了心的追隨了。
至於旁系的那一支,荀悅倒也不必去考慮他們的想法,畢竟在荀悅心中,最先引狼入室的就是那不成器的荀彝。此時,荀悅恨之入骨還來不及呢,更加不談破壞了祖宗的規矩,將之納入家庭會議的出席代表。
此時,荀悅已經暗暗後悔了當初竟然會一念之差,就這麼被明溯拐了出來。回頭想想,哪怕是遭遇賊虐,失去性命,也總比現在幹坐在這裡丟面子的要好。
奈何世上本來就沒有後悔藥可吃,任是荀悅現在再是後悔,也不可能將時光逆轉,重新回到潁陰再選擇上一回。
眼看面前諸人皆是或面帶期盼,或面帶沉重,或微露促狹,或沉默應對,荀悅心中越想越是惱火,便忿忿然地嚷道:“你們都走吧,我一個人留在太丘便是。”
這話才說了出來,門外卻是傳來了一聲惶急的聲音:“景文公慎言,此事萬萬不可!”
說話的正是本縣縣令。當朝太尉撥冗來到了自己治下這個小縣,縣令自然感覺莫大的榮譽,便竭盡所能,準備了一大堆豐盛的菜餚。然而,明溯到場之後,卻是淡淡地吩咐他去將荀氏一族都請了過來,同席用餐。
雖然說先前已經被荀悅給說教得甚爲煩躁,可畢竟上官有令,縣令只得無奈地親自趕了過來邀請。不想,才走到堂外,還沒進門,竟然就得知那囉囉嗦嗦的嚼蛆鬼竟然想留了下來長住,這下縣令頓時就急了,也不再顧忌禮儀情面,匆匆忙忙地轉了進來,止住了荀悅不切合實際的想法。
先前這縣令在自己進城的時候,卻是一直恭恭敬敬地陪侍立在旁邊,與自己有說有說,不想此時自己才表示了要留了下來,人家卻是滿面的厭惡,就像趕瘟神一般不願意接受自己,任是荀悅再是沉穩,此時臉上也是掛不住了。
見狀,那縣令也知道自己過於急切了,便緩了緩心神,細細地解釋道:“倒不是本官不願意留下尊客,奈何世道混亂,尊客又是侯爺的座上之賓,若是賊人來襲,本官照顧不暇,有個甚麼閃失,那本官可就百死難辭其咎了。”
縣令說得很明確,我這太丘也不是世外桃源,你想住下來,倒不是甚麼難事,不過畢竟你後面站着仁義侯,如果平安無事,大家皆大歡喜,可萬一出了甚麼事情,仁義侯回來找我算賬,那我就真是受到無妄之災了。
聞言,荀悅雙目無神,怔怔地望着門外,吶吶自言道:“難道我就這麼不受歡迎?”
“那倒也不是。”縣令聞言,便安慰了他一句實話:“現在兵荒馬亂的,各地主官都在尋訪精悍勇士,像尊客這樣,恐怕只有那朝堂之上,聖上身邊,方纔能一展大才……不過,尊客放心,只要有侯爺隨行,恐怕不僅是本官,就是那州牧郡守,估摸見了尊客都會禮遇有加的。”
這話一說出來,便是連荀悅那最後一絲自信也徹底地打擊了下去。縣令的態度無疑順應了當前的大勢,太平盛世,自己這些人自然可以高談闊論,可到了亂世,卻是還比不上一個魯莽之輩來得更爲實用。與其白花糧食去養幾個只會耍嘴皮子鼓譟自己的士子,縣令倒寧願去徵召一名有些氣力的……哪怕是屠夫走卒,倒還能幫自己守守城。
有明溯隨行……換而言之,如果自己獨自行動,那麼恐怕願意正眼看自己的也沒幾個了。這話,荀悅一聽便明白了其中深意,當下,便神態黯然地坐回榻上,半響沉默不語。
這一晚,明溯並自己的新舊屬下以及甄家、荀氏諸人相敘甚歡,所有的人都刻意地忘了還有一個荀家主荀悅沒有過來赴宴。不過,讓那老荀靖徹底對明溯轉變了印象的卻是,酒至酣處,明溯卻是突然行了上前,迎面對着其恭謹一禮,然後才歉意地言道:“叔慈先生大才,小子也是心憂朝廷損失,這才無禮在先,做出了強行裹挾的事情……不管叔慈先生願意不願意原諒,小子都將會視叔慈先生爲長輩,畢生恭敬,絕對不會再做出強人所難的事情。”
“不會強人所難?”自己被明溯上升到了朝廷得失的地步,荀靖心中頓時覺得存在感槓槓的,格外的爆棚,不過畢竟先前明溯已經強他所難了一次,此時心中還是難免有些介懷。
“是。”明溯肯定地應道。
“老夫並不願意出仕,自然不會幫你甚麼。”畢竟也是混了半輩子的人了,荀靖心中清楚,其實落到明溯手下,可能與那朝廷也無甚關係了。跟明白人說話,自然還是直接挑明瞭的好。
“小子並不會勉強,叔慈先生能夠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便是朝廷的大幸,此固小子所願也。”已經得了荀攸等人的支持,明溯倒也知足得很。
“老夫若是想留在此地長居呢?”見明溯一副小媳婦模樣,荀靖心中覺得十分解氣,便決定給他出個難題。
“那小子只好陪在此地了。”當衆才說出來的話,總不能食言吧,儘管心中十分納悶,可只得硬着頭皮應了下來。
“可侯爺卻是有重任在肩。”荀靖似笑非笑地望着明溯。
明溯想了想,卻還是十分堅決地言道:“小子不過一莽夫,與叔慈先生如此的精神領袖相比,想必聖上亦是會同意小子的選擇的。”
“精神領袖?”雖然不是十分明白這個詞的意思,可從字面上去理解,卻還是讓荀靖覺得心情十分舒暢,便故作爲難地指着那縣令言道:“侯爺好意,奈何主家不願,老夫倒也不欲作個惡客撒……不過,老夫那侄兒,似乎還沒有想通……”
“景文先生那邊,小子已經使人將美食送了過去,至於其到底是何想法,小子同樣會尊重,不過卻主要還是要以叔慈先生的意思爲主。”無意間得知縣令竟然代自己下了逐客令,明溯心中大喜,索性趁此良機賣了個乖出去。當然了,明溯話中還是留了餘地的,沒有將荀悅放到與荀靖一般的崇高地位對待。
雖然說先前在荀府失了點面子,可現在人家一個侯爺,而且是當朝太尉,太子少傅,天家帝婿,一口一口小子的自稱着,如此好的臺階,若是不趁機下來,恐怕以後也沒有更爲有面子的臺階了。
聞言,荀靖便開心地一笑,趁着話頭舉樽言道:“老夫愧活了大半輩子了,竟然還不如一個少年看得開……這一樽,老夫代荀府子侄敬侯爺,還望侯爺能夠護得荀氏一族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