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龐德狂怒的吼聲,一塊塊磨盤大小的石塊便迅速地飛了出去,山崖之間震天的撞擊聲不斷響起,隨之,一連串嚎叫伴隨着馬兒的哀鳴傳上了山巔.
那漢子卻猶自不肯罷休,扔到最後,最終竟然連那一片片的屍體都沒有放過.聲音漸漸停歇,千餘胡人面若土色,不安地望着那天神一般的漢子沉重地走了過來.
龐德很氣憤,氣憤不是別人,恰恰正是他自己.都是自己太迂了,明明那烏延已經被師兄,不……主公拿了下來,自己卻還傻乎乎地蹲在草叢之中.若是自己先趕了出去,那麼主公也不會突然被烏延給甩了出去.
龐德潛伏的地點距離明溯所在的位置太遠,那一剎那,其實除了膝蓋痠麻,一邊是主公,一邊是敵人,他心中的猶豫也是佔了主導地位.當然了,如果那時他衝過來救明溯,也是鞭長莫及,不過龐德還是感覺到一絲懊悔.
風慢慢地停歇了下來,一陣清脆的裂聲在龐德心中傳了開來.自幼上山之後,他便再無了親情,所以,那時候師妹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託,直至後來愛上了她.其實,龐德心中也分不清楚,自己對於師妹那種,究竟是親情,還是愛情.但是,最終他還是因爲這段過去而被師門無情地趕了下山.
在這個世間顛簸了數百個日夜之後,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龐德都會不知覺地回憶起山上的日子,師父嚴厲的責罵,師妹溫婉的體貼,師兄弟們帶着小性子的比鬥,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有了一種家的感覺.
的確,那就是他的家,生活了足足十餘年的家.然而,那個家終於無情地拋棄了他,每次進入一個城池,龐德就想快速地離開那裡,那些人家都有的親情,對映到自己心中,惟有無盡的痠痛,所以他一直在漂泊——直到,遇到了明溯.
這個年齡比自己還小的師兄,倒不是因爲他是鉅子的家人,而是,就在自己準備將那柄心愛的大刀抵當出去時,他竟然邀請了自己去共進晚飯.
那頓飯,龐德吃得很飽,從來沒有哪一次,會吃得這麼飽.先前在山上之時,師父總是說,少吃點,少吃點,再這麼吃下去又要長肥膘耽擱身手了.可是,在汶縣之中,明溯卻是一再勸說他多吃點,其實,那時候龐德早就飽了,食物嚥到喉嚨口之後,明溯卻還在勸他吃飯.這是一種與以往的經歷所不同的感受,不知道爲甚麼,龐德竟然從明溯這個比自己小了好多歲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寵溺般的親情.
似乎就是在許多年前,尚還是個娃兒的師妹偷偷地將食物送到自己房中,就是這麼靜靜地望着自己狼吞虎嚥.儘管師妹從來沒有勸過自己多吃,可是每次那充滿了期盼的目光總會令自己不由自主地將所有的食物席捲而空.
也就是在那一刻,龐德決定認下這個主公,雖然那時候還不知道他竟然與自己同門.自己已經用吃相表明了態度,可那個少年竟然還傻傻地一再勸說自己投奔到他手下.想到這裡,一股暖流從龐德心中升了上來,面上便不由的露出了一絲笑容.
鮮血染紅了面龐,大刀上面草屑混雜着血水,一個天神就這麼冷冽地行了過來,然而,此時,他竟然笑了.這一瞬間,所有的胡人腦中都突然短路了.
這是個甚麼狀況?突然,有幾個胡人想到了烏延當初狼狽地帶着數十騎從平郭縣一路潰逃回來的景象,當時雙目無神的烏延上山之後,口中一直在喃喃自語一句話:";他笑了,他竟然笑了……那個殺神,天哪,他笑了!";
這些胡人不知道將恐怖的神態投影到烏延心中的正是那白衣飄飄的少年,沒有經歷過那屠戮數百人的景象的他們實在無法將那個稍顯單薄的少年與殺人魔頭掛上鉤,可是,現在卻是有一個人讓他們更是恐怖.
";淅淅瀝瀝……";望見龐德如同天神般走了過來,而且,竟然露出了傳說中那個一笑殺人的猙獰笑容,顫顫巍巍的衆人之中,突然傳出了一陣異常的響聲,隨之,一股強烈的尿臭味道飄散了開來.
烏里行強自抑制着猛烈對撞着的兩排牙齒,整個上半身,自肩部以上突然都顫抖地顫抖了幾下,直至肌肉痙攣之後,這才能說出話來:";烏延,他……他死……了麼?";
";他——必須死了!";猶如地獄中傳來的聲音,龐德嘴脣並沒有動上多少,卻是生生地喉嚨中逼出來一句惡狠狠的話.
烏里行心中猜想得到了確認,才稍許感覺輕鬆了一些,一股更加凌冽的寒意卻是突然籠罩了上來.
";若是我師兄有了甚麼意外,你們——都必須死!";龐德的這一句話讓所有的人如墜寒窖.心中強烈的畏懼感讓他們想拔腳就逃,可是,那兩隻腳卻似乎生了根一般,就是拔不起來.
就在龐德無限地回憶着這段短暫的溫存和眷念之時,明溯卻是優哉遊哉一邊往上面行來,一邊細細給商璩灌輸着爲甚麼胡人那麼執迷地想要當王的道理.
";首先,要看從胡人的生存條件來分析.這些胡人長期處於苦寒之地,對於富饒溫暖的中原十分嚮往……對的,即便就是一個溫暖,也足以成爲他們入侵的理由.
";如果胡人想要的只是溫暖的自然環境的話,那麼只要給他們一塊足以生存的地方就足夠了.可是,大多數胡人接觸到了中原之後,他們的野心便開始膨脹.富饒的物產,安逸的生活,美麗的女人,無限的權利,這些都會造成心態的變化,於是,他們不再滿足於現狀,開始謀求地位.
";想要享福,必然要自己掌握着一定的權力纔可以.當然了,我們可以直接將他們安排到縣令,郡守,甚至是州牧的位置上,可是,你覺得當了王就可以爲所欲爲了麼?當然不可以,畢竟當今聖上是代表了統治階級的利益.既然如此,那麼胡人肯定會再去追求最大化的權力,保證自己繼續成爲如同部落之中一般的最大的那個.
";很明顯,當兩種不可調和的權力碰撞到一起時,這注定了胡人部落和朝廷必然會產生衝突.沒有哪個朝代的皇帝會容許臣子騎在自己頭上拉屎,那麼未來胡人的命運只會有兩條路:一是篡朝,二是融入中原民族之間,謀求正統的地位,最終逐漸成爲統治階級的一部分.";
商璩滿臉典型的驚魂未定,倒不是爲了明溯先前險鞋落,這還得感謝那棵恰好生在懸崖邊的歪脖子老樹,這都不是關鍵,關鍵的問題是,明溯提到了篡朝這個大逆不道的詞語.當然了,明溯評價的是胡人,所以,這不代表他的觀念——肯定不代表,畢竟他就是朝廷的侯爺,怎麼會與胡人有着同樣的想法呢.商璩心中暗暗地判斷道.這個時候,他的思維已經徹底紊亂,至於明溯重複了幾遍的那甚麼階級,他更是一無所知.
難不成這就是洛陽興起的新觀念?商璩無法確實這是明溯自己的想法,還是代表了朝中要員的普遍理念,不過求知還是還是迫使他急切地想要知道那個階級是甚麼意思,究竟自己是不是屬於明溯所圈定的這個範圍.這是一個關鍵的問題,嗯,必須要弄清楚!於是,商璩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鼓起勇氣,弱弱地問道:";侯爺,請問甚麼是統治階級?";
";問得好!這個問題很深奧,";明溯隨口誇獎了一聲商璩,娓娓言道:";統治階級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不過它有兩個最本質的特徵:其一,統治階級的思想在當時的世代佔據了統治地位;其二,統治階級爲了維護自己所掌握和支配的生產方式和社會形勢,必然會運用國家政權這個武器……你懂了麼?";
商璩鬱悶地搖了搖頭,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表現得太弱智了,便又點了點頭,試探地言道:";侯爺的意思就是百姓必須要聽我們的話,這就是統治?";
我勒了個去!明溯頓時驚愕了許久,直到快要撞上前面那棵樹,方纔警醒了過來,欣慰地言道:";商大人有如此覺悟,若是不到本侯手下來發展,真是……本侯最大的損失.";
可能是覺得自己的思想能夠跟上帝都的主流思想了,商璩激動得滿面通紅,興奮地問道:";那這些胡人也可以成爲被統治的對象麼?";
";爲甚麼不能?";明溯反問了一句,壯志滿懷地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些胡人僅僅是思想上尚未歸化,若是能夠正確的引導,那必然會加快地融合的速度,如此一來,千百年以後,還會再有漢胡之分麼?";
";應該沒有了.";商璩認同地點了點頭,小臉愈發地殷紅.
";那就對了!";明溯拍了拍商璩的肩膀,認真地言道:";有些人天生就是犯賤,你不老孃,他就不知道你是他爹……所以,我們一定不能把這些胡人當人看,只有這樣,他們纔會羨慕我們的文化,千方百計地主動想融入我們,最終成爲我們大漢重新崛起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