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延眼中直欲噴火,打了一輩子的鷹,臨了卻被老鷹給啄去了眼珠子。
之前,明溯的確有很多機會能夠殺了自己,可他卻一直沒有動手。在烏延心中,卻是絲毫沒有大意,畢竟那明溯作爲一個侯爺,地位崇尊,不可能隨意地與自己一個胡人同歸於盡,可他手下不是還有那麼多護衛麼?
烏延一直防備的就是龐德等人。不得不說,先前明溯將那些護衛派遣了下山,只留下自己與商璩二人,烏延心中明顯有些懈怠。
比狠鬥勇,那也要看是甚麼對象的。烏延沒覺得自己會重要得讓朝廷派出兩名官吏,其中一名還是侯爺,來刺殺自己。儘管如此,他還是一直保持着警惕,就在那靈堂之中,明溯準備上來攙扶時,烏延擺出的姿勢看似十分恭謹,其實那正是草原兒郎所擅長的摔跤之術。
單純比武藝,或者是力道,烏延不敢說能超過明溯,可若是二人雙手交加,那比的便是摔跤的技巧了。未滿十歲的時候,烏延就曾經將一匹餓急了的大狼硬生生地從自己肩背上面摔了出去,當時那狼的涎液已經一滴滴地落在了自己的脖頸後面。
漢人的長刀烏延很是熟悉,明溯若是想拔出長刀來對付自己,那必然會有個回手上拉的過程,對於一心只想活命的烏延來說,這個過程足以自己反應過來,逃之夭夭了。
事實上,從靈堂之中一直到這山道之間,明溯都沒有出手。而且,不僅如此,他竟然連多次讓自己留步。烏延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是甚麼時候開始鬼迷心竅地湊了上去了。
其實,就算是湊了上去的時候,烏延也從來沒有放鬆了自己緊繃的神經——就是那個汗魯王,到現在,烏延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畢竟只是自己臨時起意的想法,可這明溯卻恰恰就提了起來。那一瞬間,烏延心中實在是太亂了。心思被人覷破,可這正好又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不由得自己不稍許分開神去想上一想。
就在那個時候,明溯突然動手了。烏延一直想不通,就算明溯要殺了自己,在那靈堂之中,驟然出手,即便沒有十成的把握,七八成成功的機率還是有的,可明溯就是那麼口氣淡淡的,絲毫沒有一絲想動手的意思。
在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了這麼久,餓上一整天,是常有的事情,烏延雖然腹中飢腸滾滾,可身體的反應卻沒有失去,直覺告訴他,明溯應該不會就這麼算了。所以,他裝作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就是想試探一下,確認心中的想法。只要那個時候明溯敢動,旁邊似乎正打着盹兒的守衛定會迅猛地撲了上來,用身體爲自己做個盾牌。
不得不說,在部落之中,烏延以一個義子的身份能夠脫穎而出,一舉掌控了整個烏恆部落,離不開他那智慧的頭腦,便是當初義父將首領位置傳給自己的時候,亦是欣慰地言道:“你是我部落千年難得的智勇雙全之人,所以,我才選中了你。”
老首領不傳給自己親生的兒子烏里行的緣故,烏延心中極爲清楚,自己部落被從草原之上趕入遼河、漁陽,再遷到這右北平,就是因爲缺少一個睿智的領頭羊。現在,烏延出現了,部落崛起的希望就完全寄託在了自己的肩上。
草原上的胡人從來就沒有放棄過任何一絲崛起的希望,老首領含辛茹苦之時亦是沒有放棄,烏延更沒有理由放棄。所以,面對能夠封王的誘惑時,他終於動心了。不管怎麼說,能夠一個較高的發展平臺,這都是各個部落首領夢寐以求的事情。那遼東屬國烏丸大人蘇僕延,不過自稱了一下峭王,立馬千餘部落前去投靠,若是自己果真被朝廷封了王,那日後的輝煌定然是指日可待。
烏延沒有相通的事情,在那烏里行站了出來之時,他突然福至心靈地徹底將事情的前後連貫了起來。明溯不是不想殺了自己,只不過他心中還有更大的野心,他要的其實不僅是自己的性命,而且,這整個部落數千人,亦是早已進入了他的算計之中。
烏里行是甚麼人,烏延心中極爲清楚。若不是念在老首領對自己恩重如山的情義上,烏延早就將他處死了。這個窩囊廢一旦掌握了部落的命運,毫無疑問,真正的權力便會徹底的落入明溯的掌控之中。
更有甚者,明溯可能還會暗地裡支持自己部落的發展,重新震懾、收服那些周邊的族人……想到這裡,烏延已經不敢再往下想了。作爲一個胡人之中百年難現的奇才,這個天下他都曾經幻想過,何況是明溯玩得如此明晰的把戲。
殺了自己,再扶持一個傀儡,然後慢慢地蠶食胡人部落,這應該就是明溯的真實想法——不行,我一定要將這個消息傳了出去,我一定要逃出去……後山還有烏麻,還有那兩匹馬兒,以那山道的陡直,只要自己到了那裡,盞茶工夫就能到達山腳,而且,只要自己還在一日,烏里行就一日難以服衆。想到這裡,烏延滿眼怨恨地望着那正在一步一步地將自己的部落拉入算計之中的明溯,強烈的求生慾望讓他暫時忘卻了腹部的疼痛。
現在人羣內圈圍攏的大多是烏里行的人的,自己只有一次機會,錯過了這次,不用說明溯,就是那已經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所有族人的烏里行都不會再給自己翻身的機會。
也不知道是不是過於得意忘形了,還是天狼王在暗暗護佑自己,就在烏延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明溯恰好度到了他的面前。就是這個時候!烏延狠狠地咬了一下嘴脣,雙手突然伸出去,疾如閃電一般攬住了明溯的小腿,身體猛然在地上一蹦,便躍了起來。草原上常用的摔跤技巧有踢、絆、纏、挑、勾三十餘種,一共三百多個動作,不過此時烏延只需要兩種,一絆一挑之間,明溯那單薄的身體便被甩過了肩背,徑自往人羣外面撂了出去。
至於烏延,此時卻是突然大吼一聲,趁着烏里行等人怔在當場的時候,猛然撞開了人羣,使出全身的氣力,往外奔了出去。其實,除了那些死忠於烏里行的人之外,外圈圍着的大多是持中立態度的胡人。
草原上的規矩便是,有人在競爭首領位置時,其餘族人都是在一旁觀戰,兩不相幫。這是狼羣優勝劣汰的選擇,也是這些天狼王的子孫所遵循的規則。所以,烏延的逃脫顯得極爲輕鬆,那些旁觀的胡人皆是一個個自動讓出了空當。
烏麻早就知道了場中所發生的一切,不過那時候自己所忠於的首領生死不知,烏麻便靜靜地等待着命運的安排。對於他們這些護衛而言,若是能夠得到心首領的接納,那自然是好的,若是新首領不再信任他們,那也只得被放逐出去,重新尋找一個能夠收容自己的部落了。
若是明溯與那些族人爭鬥,烏麻肯定早就衝了上去,不管最終結局如何,至少是爲了族人而戰,可是現在,場中明顯已經變成了族人的內鬥,老首領的嫡親兒子烏里行的出現,讓這些胡人無所適從,不論是祖輩傳下來的規則,還是在山窪之中的眷屬,都讓烏麻等人絲毫提不起爭鬥的慾望。
不過,烏麻的這份擔憂很快就被打消了——因爲,他所護衛的首領,烏延還沒有死。見烏延衝出人羣,撲了過來,烏麻等人頓時喜出望外。這個時代,胡人部落中首領的護衛就相當於其私人財產,對於這些身上已經深深地打上了烙印的護衛而言,只要主人一天不死,那必然會以生命相護,不然的話,即便是僥倖能夠活了下來,亦會遭到族人終身的唾棄。
如果烏里行是個勇敢的競爭者,這個時候他自然會衝了上去,將烏延給截了下來,可惜,他不是。將烏延奮力託上馬背,匆匆綁上一根布帶之後,烏麻便快速地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馬,隨之,二人猶如那高山落石一般徑直衝了下去。至於其餘的護衛,心中已經清楚自己被主人拋棄了,當下,便面如死色留在那裡,盡着最後一份心意。
龐德已經在靈堂後面潛伏得雙膝發麻,先前場中的形勢一片大好,所以他也就漸漸地放鬆了警惕。不曾想,明明已經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烏延竟然如同迴光返照一般,轉瞬便翻了盤,逃到了藏馬之地。
就是因爲自己有那麼一陣子的腿腳不適,才讓烏延能夠逃了下去。龐德心中頓時一陣惱怒,狂吼一聲便從草叢中躥了出來,鑌鐵大刀連番劈下,片刻工夫,那些早就喪失了鬥志的護衛便全部橫屍當場。
或許今日的這一幕永遠都會深深地銘刻在這些胡人心中,就在場中亂成一片之時,那烏延逃脫的方向,突然躥出一個威猛的漢子,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砍瓜切菜一般就將十餘名護衛劈翻在地,然後……接下來的一幕更是讓人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