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劉陶先前見了明溯文武雙全,又不懼權勢,便將希望全部寄託在他身上,此時見其渾然不解人意,心中頓時焦急萬分。當下,便快速地行至明溯面前,深深地一揖,懇切地言道:“壯士若是能夠搭救老夫那侄女兒出此火海,便算老夫欠了汝一個人情,日後定當相報。”
這劉陶雖是身處要職,卻也不能公然去做那違紀亂綱的事情,當然了,即便他真的去做,憑他一個文弱之輩,估摸轎子還沒劫下來,自己早就被打得連舅姥姥都不認識了。所以,現在若明溯真的見死不救,這老頭子也只能剩下以淚洗面,以頭搶牆兩大招兒了。
明溯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此時見去路已被攔住,便停了下來,不快地言道:“俗話說,一哭二鬧三上吊。我說老先生,你唱的這算哪一齣?”
劉陶卻是毫不在意明溯的不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毅然言道:“眼見老友之女跳入火海,卻無能爲力,老夫現在真的是想死的心思都有了。”
得,你看看,這個老頭,給他鼻子還立馬蹬上臉了。明溯也不打話,轉身便欲繞了過去,那劉陶卻是左攔右阻,就是不讓明溯下樓。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畢竟劉陶是朝中的諫議大夫,明溯是打也打不得,罵又不能罵,只能在那含沙射影地好生數落了一番,好半響後,見甚麼招兒都沒轍,只得秧秧地言道:“不是我不肯幫你去救那可憐的女子,實在是我也有難言之隱。”
“啊?”劉陶卻是嚇了一跳,揣測地問道:“難不成汝也身患重疾。”
“切……”明溯不由的嗤了一口,惡惡地言道:“你纔有疾,你全家都有疾。”
“那又有甚麼難言之隱?只要壯士能夠仗義出手,但有所驅,只要老夫能夠做到的,必定竭盡全力爲你排憂。”
“說來說去,你還是把我當成了賊人啊。”明溯擡眼望了望天色,言道:“這城門快要關了,你說我要是出去搭救了那女子,還怎麼能夠入城?”
“老夫可以手書一封,今晚汝便在那官亭借宿一宿,豈不方便。”
“官亭啊?那就免了。”提起那官亭,明溯就是一肚子的氣。瞧那裡都是些甚麼人,一個個眼高於頂,連一個老卒都是“看階前草綠芳青無非百姓,聽牆外鶯鳴鵲噪皆是平民”,我看都是給那個昏君寵慣出來的。想了想,明溯接着言道:“這城中不得縱馬疾馳,我怕趕不上那迎親的隊伍……”
“這個好辦,老夫手書一封文憑,汝騎了官馬便可暢通無阻。”
“長輩有邀,我要趕回來吃晚飯……”
“老夫會遣了門下吏,關照那城門守卒用吊籃放汝進來。”
到底是做過京兆尹的人物,對這些暗門道道熟悉得很,這些明溯眼中無法解決的問題,到了劉陶面前,便都迎刃而解,一個也沒能難倒他。
看看火候差不多,明溯便猛然將個重磅炸彈扔了出來:“可我不能讓長輩久等……”
“老夫遣人去知會一聲便是。”
“我長輩是那宮中常侍郭大人,尋常人去只會惱了他。”
“既是官身,那老夫便親自走上一回……”明溯說得極快,劉陶也回得迅速,此時言一出口,方纔醒悟了過來,吶吶地問道:“哪個郭大人?”
“郭勝郭大人啊,難不成宮中還有其他姓郭的常侍大人?”明溯故作不解地問道。
“郭勝!”劉陶頓時怔在那兒。說起這個郭勝,劉陶可是熟悉得很,那郭勝與張讓、趙忠等人坑壑一氣、狼狽爲奸,罔顧法令、禍佞朝政,劉陶作爲諫議大夫,可沒少與其作過對。
然而,就是這個郭勝,自己竟然與他的子侄在一起商量了搶親如此違紀亂綱的事情,而且,似乎還不能算是商議,眼前這個少年可從來就沒答應過自己要去搶親,是自己百般央求,甚麼還利用職權準備爲他創造諸多便利才勉強答應下來的。
這算個甚麼事兒啊!自己打鷹打了一輩子,臨終卻被鷹兒啄去了眼珠。這個時候,劉陶心中真的是想死的心思都有了。
明溯卻是毫不在意,見劉陶在那面色一會白一會青的,便好整以暇地自己先坐了下來,淡淡地言道:“我就說有難言之隱吧,可你還偏生不信。現在好了,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出了這個門,咱們誰也不認識誰。對吧,我的諫議大夫——劉大人。”
“汝早就知道老夫官職?”劉陶咬牙切實地問道。
“本來不知,”明溯輕輕將頭搖上一搖,繼續言道:“可你嗓門那麼大……蘭臺一故吏,劉丞。哎呀,想不猜到也難哦。”
“汝早就知道老夫與那郭勝不對付?”
“不知。”這個當然不能承認了,要不然今日的所有努力全部要泡湯了。想了想,明溯還是坦誠地回道:“其實我與郭大人也是下午才認識的,所聊不過幾言,所處不過盞茶,怎麼可能知道你們中間如此隱私的關係呢。”
“如此說來,汝並未與那郭勝勾結,有意設下套子讓老夫來鑽的?”
“唉,這人老了,想法便有些奇怪了。老先生,你也太看得起小子了,”明溯搖了搖頭,自嘲地一笑:“想你們朝中大員何等尊貴身份,設個套兒,那也是黃金白銀澆灌成的富貴套兒,又豈會與一個鄉下來的小子合謀?”劉陶聞言不禁猶豫了起來。
明溯想了想,又言道:“再說了,老先生你到這裡來,也是臨時起意吧?我就不信那郭大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竟然能夠推算出你不在家好好坐坐,竟然跑了出來,還這麼趕巧地與我在市口遇上了。當然了,這一切還得那衛家甚麼二子重病、大子迎親,蔡家文姬協助,盡數配合一番纔是。”
明溯這一番話卻是直接點中了要害,劉陶聞言,也不禁啞然失笑。若果真如此,那倒實在是匪夷所思到極點了。於是,便神情和緩地問道:“汝適才所言下午與那郭勝才認識的,爲何又稱之爲長輩?汝也算是飽讀詩書之輩,爲何又要效那認賊作父之事?”
“認賊作父?”明溯微顯詫異地言道:“沒有啊。那郭大人常年侍奉當今聖上,蒙其信任,得授常侍職務,如若也算是賊的話,那先生心中又將當今聖上放到了甚麼位置?你等與賊爲伍,同朝爲官,豈不比我更爲離譜?”雖然你是諫議大夫,可辯論這玩意,還是我們文科生更爲擅長,明溯心中暗暗偷笑,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扯出甚麼大義出來。
“老夫……”明溯沒有依照常理出牌,而是直接將話題牽扯到了朝事之上,那劉陶聽了,也是一時啞口無言,心中清楚眼前這少年是滿嘴的胡說八道,卻實在找不出甚麼有力的言語來反駁他,只得細細地將明溯與那郭勝相識的過程以及“認賊作父”的情況瞭解了一番,方纔嘆道:“如此才華橫溢少年,卻與婦寺有舊,豈不可惜。”
“不然。”明溯毫不客氣地反駁道:“在先生眼中,或許那郭大人十惡不赦。然而,從小子的角度來看,不過是家祖曾經的學生,與家父亦有同窗之誼而已,難不成在郭大人幼小的時候,先生你便能看出他日後的行事秉性?”
“既知其十惡不赦,爲何又甘願認賊作父?”劉陶卻是死死地揪住那郭勝的行徑來責難明溯。
“此言差矣!”明溯義正詞嚴地言道:“鴉有反哺之恩從不嫌其母身黑,羊有跪乳之德尚不言其母腥臊,況高祖亦嘗有遺訓,毋論是非過錯,尊重孝敬長輩是傳統美德。”
兩漢之時,對晚輩的限制極爲嚴格,律法有云,父有罪而子不應首告,否則當處忤逆。劉陶自然明白明溯言語中的意思,此時聞言,心中不由陷入深深的失落之中,愣在當場長吁短嘆不已。
“既然先生爲難,小子便告辭了。”明溯見劉陶依然腐迂不通人情,便索性快刀斬亂麻,直接準備告辭了出去。
“等等……”劉陶卻是依然攔住了明溯,喟然言道:“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得……汝可知老夫的意思?”
劉陶這段話只說了一半,其用意卻是要規勸明溯取仁取義,遠離奸佞。聞言,明溯依然微微一笑,繼續援用了其中一段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避患者何不爲也。凡事當審時度勢,先生可知小子的意思?”
劉陶暗暗思忖片刻,知曉眼前少年學識絲毫不遜與自己,一時半會,恐難論出結果,而此時已過了許久,再耽擱下去,等那迎親的隊伍進了河東衛家的地界,再說什麼就都遲了。於是,黯然言道:“如此,爲了老友的顏面得保,老夫便代汝走上這一趟,還望壯士能夠酬信而歸。”
“區區劫道小賊,我當就當了,還怕甚麼。”明溯豪言壯語了一聲,突然發現那劉陶似乎面有不愉,想想飯得一口一口地去吃,眼下還是不要過分刺激他的爲好,便急忙改口道:“那逼婚亂綱的小子,我只要出馬,定會手到擒來,人過新婦人……”一邊說,一邊將那雙手合併作翅膀飛翔狀:“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