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兒可知那新婦人何人?”才落下座,劉陶便迫不及待問了明溯一句。
明溯愕然四顧,半響才反應過來,指着自己言道:“先生可是問我?”
“然。”劉陶滿面的期盼。
“不知。”明溯莫名其妙,我連那新郎官兒都是第一次見到,哪裡知道人家老婆叫什麼名字,你這個爲老不尊的,想要知道,自己去打聽啊,又何不扯了我這個路人過來詢問。
其實,明溯此時心中還是蠻失望的,這劉陶號稱素有品行,不想卻是一個色中餓鬼,纔打壓了人家新郎一把,轉眼便又憑着聲音看上了新娘。哎,世風不古,看來不僅僅是自己一個好色,以後要警惕了。
那劉陶卻是不依不饒,又問道:“那鴻都門學生員汝可識的?”
“亦不識。”明溯也不欲多話,只是敷衍地應了一聲。
“聽哥兒口音倒似乎陳留一片的,第一次來京城?”
“小子陳留已吾縣人,今日午間方纔入京。”明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畢竟這劉陶是當過京兆尹的人物,若是想盤查自己,隨便找個昔日的手下去打聽一番就全部清楚了。些許小事,沒必要隱瞞,以免橫生枝節,泄了古怪等人的行蹤。
那劉陶聞聽明溯是陳留的,便又問道:“圉鄉汝可熟悉?”
“圉鄉?”明溯仔細想了一想,試探地言道:“小子此次赴京途中曾經過一個名叫圉鄉的地方,大致位於郡治西北方向五六十里,因路上有事,並未停留。不知先生所言可是此地?”
明溯何止是未曾停留?當時,他簡直是一路逃竄過了那個名爲圉鄉的地方,其實,黃忠第二次、第三次刺殺皆是在那圉鄉境內,直累得明溯一行抱頭鼠竄,恨不能直接飛出陳留地界。
當然,這些故事是不可能跟劉陶去講述的。張邈是黨人,這劉陶是不是黨人自己不清楚,但是作爲朝中諫議大夫,想必對於張邈等人還是抱着很大的同情之心的。不清楚其所問何意,所以此時明溯索性裝作莫名其妙的樣子望着劉陶。
見明溯一問三不知,那劉陶是滿面的失望,半響,才訕訕地言道:“老夫還以爲汝乃陳留士子,故意假扮了來折損那衛家小兒的顏面的呢。”
“誰是衛家小兒?他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爲何要折損他?”明溯更是一頭的霧水,這個怪老頭,把自己拉到酒肆來,不喚那小廝上幾鐘好酒,卻莫名其彌地跟自己說了一堆的奇怪話兒。
難不成自己弄錯了對象,此劉陶非彼劉陶?明溯一時之間心中起了疑心,便立身行了一禮,客氣地言道:“小子長輩有約,還得趕過去用晚飯,就不陪先生在這裡閒敘了。”說完,轉身便欲離去。
那劉陶聞言大急,也不顧形象,從榻上翻了過來,一把拽住明溯的衣襟,快速地言道:“蔡伯喈至孝,鄉人皆敬,汝忍心其女嫁於一病癆鬼乎?”
不會是遇到精神病了吧?明溯愕然回顧,悄悄地將那衣襟抽了出來,後退幾步,正言道:“先生所言之蔡伯喈,小子從未耳聞。家中長輩已是久待,還望先生諒解。”一邊說,一邊腳下不停,快速地往那樓下行去。
“老天,汝張張眼吧!伯喈兄有難,難道汝就忍心讓文姬這麼一個妙齡女子受到矇騙,嫁到衛家去守那活寡?!”見明溯不肯留下,劉陶頓時嚎啕大哭,仰天長嘯了一聲。
蔡伯喈,文姬?衛家,守寡?這幾個詞兒若是連在一起,那豈不就說蔡文姬要出嫁了?明溯心中突然恍然大悟,腳步一頓,回身問道:“先生適才所言文姬,莫非便是那博學多才而又精通音律的蔡琰蔡大家?”
劉陶見自己表演留住了明溯,便緊忙止了淚水,伸袖抹了一下,急促地言道:“文姬正是蔡琰。然而這蔡大家一說,老夫卻是從未聽說過,不知哥兒又是從何聽來?”
“你休要管我怎麼知道的……我先問你,方纔那花轎中新婦人就是蔡琰?”
“正是。”
“何以爲憑?”
“這……伯喈兄是老夫多年好友,家中有喜,其家人自然會報於老夫知曉。”
“伯喈就是那蔡邕(yi)?”
“蔡邕(yi)?”劉陶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明溯所言何人,便糾正道:“蔡邕(yong)伯喈,纔是文姬的父親。”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案上將個“邕”字慢慢寫了一遍。
明溯頓時暗暗汗了一把,原來自己一不小心讀了個別字,遂也不多話,直接問道:“那迎娶的生員可是河東衛家子弟?”
“正是。”
“我看那生員相貌清秀,身體康健,爲何你要說他是個病癆鬼?”
“他本來就是個病癆鬼……,不對,不是他,”劉陶急得在堂中亂轉,好半響才說清楚了緣由。
原來方纔街上與明溯相遇的那名新郎卻不是衛仲道本人,而是他的哥哥衛覬衛伯儒。此人受儒學傳家的影響,年輕時就學有成就,以才學箸稱,尤其以文章而名揚於世,前些年更是被侍中祭酒樂鬆、賈護等趨炎附勢的小人薦入鴻都門學求學。
那河東衛家初興於本朝名將衛青以及被立爲皇后的衛子夫,世代尊榮,一時無二,然而傳到這一代,卻是家道中落,人丁稀薄,只得兩名嫡子,兄名伯儒,弟名仲道。
文姬的父親蔡邕琴鼓得好,被引爲當世名儒,而衛仲道所在家族河東衛氏亦是儒學大族。早在蔡邕被司徒橋玄看重,以議郎身份推薦到東觀校書時,兩個門當戶對的家庭就在橋玄的牽線搭橋下,議定了兒女婚事。當然,這個婚事的男主角並非今日明溯所見的衛覬,而是他的弟弟仲道。
按理說,此時女子成婚十六歲左右,男子約二十,今年那文姬才十三歲,遠遠沒到出嫁的年齡。然而,中間卻是生了一個變故——今年秋天,那衛家仲道不小心感染上了風寒,大病了一場,延請了數十個州郡名醫都無計可施。
常言道,病急亂投醫。仲道作爲衛家的幼子,打小受到百般寵愛,此時快要病死了,便有那遊方的道人獻了一個方子,便是“沖喜”。
這麼荒唐的事情,本來若是文姬的父親蔡邕在家,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的。然而,光和元年七月,妖異的現象常有發生,人人驚恐,靈帝便下詔召蔡邕與光祿大夫楊賜等人入崇德殿,詢問他們關於災異及消除變故所應當採取的辦法,蔡邕於是上奏認爲婦人、宦官干預政事,是怪異發生的原因之一,並彈劾太尉等十數人貪贓枉法。靈帝在看了奏章後很是嘆息,在起身如廁時,奏章被常侍曹節在後面偷看了,就向左右的人泄露了全部內容,致使事情泄漏。凡奏章上認爲應該廢黜的人,都非常恨他,便勾結起來羅列罪名,將蔡邕流放至朔方。
此時,蔡家家主蒙冤遭遇流放,家中只餘下婦孺之輩,那衛家仗着祖先威勢,也不遵守法制,直接上門逼了文姬早日成婚,去爲他們家的兒子沖喜。
當然,仲道此時已經臥病在牀,人事不省,自然不可能親自前來迎娶。於是,衛家便做了一件極其荒唐的事兒,用那仲道的大兄,也就是此時正在鴻都門學求學的衛覬,臨時扮作新郎,前去蔡家迎娶文姬。
劉陶聽說了這件事情以後,心繫老友顏面,便緊忙趕到蔡家去阻止,不想卻是晚了一步,便沿途趕了前來,不想正好遇上明溯與那迎親的隊伍起了爭執。後面的事情明溯也都親身經歷了,所以也不須多言。
我勒了個去,這不是活生生的一出古代版“婉君”麼!難不成那瓊瑤阿姨就是聽說了這件事情,才編出了《啞巴新娘》這出經典劇作的?明溯心中一時感慨萬分,當年看那出民國電視劇時,還笑言此時萬萬不可能發生,沒想到,自己穿到了東漢,卻真實地見證類似事件的發生。
那劉陶本來以爲找到了一位意圖救美的少年英雄,不想明溯聽完了這一段故事,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案板,感慨地嘆言了一句“古人誠不欺我”,便面無表情,甚麼話也不再說了,心中自是焦急萬分,急迫地言道:“哥兒若是要攔下花轎,便得緊忙出城,再遲上一時三刻,恐怕連那城門都出不了了。”
“攔花轎做甚?”明溯驚訝地問道。
“當然是搶親了。”劉陶滿面期盼地望着明溯。
“她去嫁她的病癆鬼,我自回長輩家吃我的晚飯,二者風馬牛不相及,我沒事找事,去惹這麻煩幹嘛?”明溯不快地回了一句。聽個悲情故事便可以了,自己還有許多大事要做,怎麼能遇到個人,給他這麼一慫恿,就在天子腳下公然去做那違法亂紀的事情呢。
想到這裡,明溯便也不客氣,微微將手一揖,便欲出門去尋得自己兩名屬下,喚了那郭勝家的下人,一併趕了回去。畢竟自己初來咋到,第一次就不給郭勝面子,日後要求他的地方多了去了,可不能輕易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