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無名砸了好一陣門,終於裡面遠遠地傳來了一個很不耐煩的聲音:“來啦……”
半響,門終於開了,一個蒼老的亭卒走了出來,徐庶忙上前言明瞭來意。自從有了徐庶的加入,郭貴便將這個投石問路的活兒交了出去,與陌生人交往,本來就是謀士的專長,讓他一個少莊主哥兒去溜狗訓馬、舞刀弄槍倒還可以,若是文縐縐地去溝通往來,卻委實有些爲難了他。
以前是沒有其他人勝任,現在有了更爲合適的人選,郭貴自然就退役了下來,專心致志地負責與那大侍女調情或者偶爾讀一讀聖賢之書。
“吾等是那潁川士子,誤了入城的時辰。還望大人能夠行個方便,讓吾等借個宿兒。”徐庶彬彬有禮的樣子讓人難以挑出甚麼毛病來,明溯在後面暗暗地點了點頭,看來徐庶確實是塊與人交流的料,以後這活兒便專職交給他做了。徐庶當然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換成了那馬仔形象,此時言罷,便滿面堆笑,拱手侍立在那裡等候老卒的回答。
那老卒卻是不說話,只是將手攤開來,往前伸上一伸。
果然還是不能免了俗氣,就當是交住宿費吧。明溯心中微微嘆了一聲,示意郭貴送了百兩錢銀上去。
那老卒眼神微微眯了一下,言道:“你將老夫看作了甚麼?”
“一點小意思,一點小意思。”徐庶訕訕地言道:“還望大人體諒吾等一片心意。”
“士子?”那老卒卻是勃然大怒,大聲斥道:“止不過一阿諛奉承、奴顏婢膝之輩,天下皆誤於你等斯文敗類之口矣!本官亭不接待小人,你們走吧。”說完回身便往裡行去。徐庶傻傻地愣在當場,這一路上投宿之時盡是遇到些愛財之人,怎麼到了這京城邊上,卻是不一樣了,何況衆人方纔還被那。
“且慢!”明溯見徐庶吃了癟兒,緊忙上前,擡手一揖,好言勸道:“我等亦知士人應重氣節,效仿古風,然這一路行來,所投宿之處皆重那人情勢利,一來二去,便以爲習俗。不想,卻冒犯了老大人……”
“嗯?你這娃兒倒是編排起老夫來了。”那老卒見明溯話中似有所指,便也不再忙於關那大門,隔着門檻,譏笑地言道:“天下碌碌,皆爲官來帝都;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地方。你等士子,不在那山清水靜之地熟讀詩書,潛心文章,又到這帝都來尋甚麼古風?”
“我等前來自有其他要事……”明溯也不欲見一個小卒便和盤托出心中打算,便含糊其辭地言道:“適才老大人手伸得與那沿途所見相同,不知卻有何深意?”這話暗夾嘲諷,卻是將皮球又踢給了那老卒。
“憑證。”那老卒冷冷地盯了明溯一會,方纔回了兩個字。
“憑證是甚麼?”
“便是能夠證明吾等身份的文書,不知主公是否攜帶?”徐庶在外面流浪過一段時間,終於明白了那老卒所索何物。
“我是那襄陽大儒龐德公的侄兒……”那老卒聽聞徐庶稱呼了一聲明溯主公,正在驚疑地上下打量着,突然聽到明溯這句詞不達意的回答,便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過去:“我還說自己便是那龐德公呢。口述無憑,我們官亭接待只看文書。”
“有有有!”明溯忙不迭地從袖中取出那路上整理的詩集,送了上去。
那老卒隨意地翻了幾下,便甩了出來,不屑地言道:“一本破書而已,如何能證明得你等身份。”
看到自己費盡心思理出的東西卻被人如此糟蹋,明溯彎腰撿起那詩集,恨恨地言道:“先前老大人嗤笑我等爲斯文敗類,然我觀你如此斯文掃地,對待書籍毫無愛惜之意,豈不聞:言人之過必先自珍其身乎?”
“哈哈,老夫本就一粗鄙之人,又何來斯文掃地一說?”那老卒聞言卻是一邊關門一邊言道:“沒有文書,便去睡那勾欄之處吧,小子。”
“等等,”明溯卻是突然想起那份張邈親手授予的任命文書,便讓小侍女去那行囊中間翻了出來,言道:“我乃亭長,有太守張邈親筆文書爲憑。”
“亭長?”那老卒眼睛往上翻了翻,更爲不屑言道:“看見上面的字了麼?”
“看到了,是官亭啊。”
“看到其他地方敢叫官亭麼?”
“天下不都是官亭嘛。”
“錯,全天下惟有我們這一家稱作官亭,其餘的都不算。”
“啊……”
“到了官亭,還敢自稱亭長,小子唉,你還嫩了點。”
“我確實是那西位亭的亭長!”明溯覺得自己腦子壓根不夠用了,憑什麼自己一個堂堂正正的亭長,雖然是卸了任的,卻也不能讓人視之無物吧。
“本官亭只接待顯要人物……”此時門已關上,那老卒的聲音遙遙傳來:“一個小小的地方百姓,也敢跑到我們官亭自稱亭長,簡直是不自量力!”
無名惱火得上前便欲再砸那門,徐庶卻是苦笑着拉住了她,無奈地指了指那門上的對聯:“看階前草綠芳青無非百姓,聽牆外鶯鳴鵲噪皆是平民”,衆人擡頭仔細地琢磨了一番,頓時啞口無言。
真是不到京中不曉得官有多小,想就是那陳留太守張邈,到了這裡,也只能對那老卒低卑地送上自己的任命文書吧,當然,人家願意不願意收留,便要看當時心情了。
左右已經沒了地方投宿,衆人只得依了那老卒之言,慢慢地往前行了過去,只盼能夠找到一個良善的大戶,或者真是那勾欄之處,將就一宿。我就不信,有錢還找不到住的地方,明溯回頭望了望那副對聯,恨恨地想到,若是自己哪天能夠八擡大轎入了這亭舍,一定先要把那對聯扯了下來,再重重地蹬上幾腳,方纔能解得心頭之恨。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道邊又出現了一個頗大的宅院,門口掛着一串紅紅的燈籠,行至門前,“紅袖招”三個描金大字格外的醒目。
“到了,就在這裡休息一宿吧。”明溯帶頭往裡行去,身後郭貴奇怪地問了一聲:“六兄,這就是那老混球所說的勾欄之處?”
“對。”
“這裡面是做什麼啊?”
“進去便知道了。”
那門口接客的青衣小廝見諸人過來,忙眉開目笑地迎了上去,一個尖細悠長的聲音忽然在耳邊炸響:“姑娘們,出來接客了!”
隨着這一聲吆喝,郭貴頓時興奮莫名,徐庶的精神一下子緊繃了起來,大小侍女則下意識的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望着那猶自高呼的小廝,無名只覺得腦中一陣炸響,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槍身。明溯回頭曖昧地一笑,隨手拋出一塊銀錠,便晃晃悠悠往內行了過去,才走了幾步,七八名薄紗罩體的婦人便迎了上來。
那小廝悄悄地在諸人背後將那銀錠晃了一晃,頓時,那些婦人的眼神倏地一下全都點亮了。兩名年輕妖嬈的婦人上前,一左一右將明溯擁在中間,歡歌鶯語,巧笑頻頻,其中一名更是大膽,調笑之間,已經將一具玲瓏的身軀依進了明溯的懷抱,上下磨蹭,將無名的眼神給驚呆了過去。
郭貴雖然沒吃過豬肉,卻是看見過豬跑,此時已然明白那勾欄就是鄉下的土窯子,見六兄都已經帶頭瀟灑了,他這個七弟自然不能落了下風,便上前挑了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頭,摟在懷裡好生一番愛憐。
其餘幾名婦人見這些人還帶了女眷,便一個個地將目光掃向了徐庶、無名。那徐庶生得面白無鬚,四方面龐,端得一副好相貌,轉眼,便有一名身材肥腴的婦人捷足先登,撲了上去,口中大呼小叫,上下其手,摸個不停,待徐庶反應過來,自己已被吃盡了豆腐。
無名正愣愣地望着明溯的背影發呆,那邊一名早已年老珠黃的婦人見這人身材尖削,下巴渾圓,目光呆滯,一看便是個雛兒,心中以爲有便宜可佔,便摸了過來,故意裝作一副柔媚的樣子,將那乾癟的胸部往無名身上擠了一擠,挑逗地言道:“這叫聲大的不一定是好牲口,姐姐我經驗豐富,小哥兒要不要試上一試?”無名見不是個話頭,緊忙面紅耳赤地四下避讓。
明溯聞聲,回頭望了一眼,悄聲對那懷中的婦人嘀咕了一聲,那婦人便直起身來,高聲喊道:“戚娘,那少年是這位大爺的貼身書童,還沒嘗過鮮兒,你就別想了。趕緊去後面吩咐一聲,準備些乾果湯水先填填肚子,讓大爺們養足了精神,少不得你的賞錢……”後面卻是一聲淫笑。
那名爲戚孃的婦人見那個小蹄子賴在前面發浪,心中惱羞,卻也沒有辦法,誰叫自己已經老了,客人看不上眼呢。不過聽說有賞錢,還是歡天喜地的先往後面去了。
一會時間,明溯便率先行至那大堂之上,只見遍地麻石鋪地,每個案旁皆是三五塊屁股大小的羊毛墊兒,旁邊三無名小女子,兩鬢頭髮和後腦的頭髮都梳成小辮垂了下來,只有頭頂的頭髮隨意地紮成髮髻,這便是那未成年的丫髻了,此時這些丫髻正輪番端着一些乾鮮果品和渾濁酒水往那案上擺放,這些東西卻是平常早就備下的,任哪個客人過來皆是一樣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