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徐庶才被撩撥得一身莫名火起,突然,姑娘們全部都避之如蛇蠍一般,個個竊竊私語,又驚又懼地望着他,就是不肯向前,便是來斟個酒兒,也是如驚弓之鳥,稍有動作,立馬遁得遠遠的。
那邊郭貴左擁右抱,上下其手,可一旦碰着那緊要之處,觸眼之處立馬一片苦苦的哀求之色,惹得郭貴心中索然,便起身扯了那大侍女,徑直上樓,找了個乾淨的屋子,反腳將門踹上,也不管外面有沒人聽那牆角,便三下五除二,把個大侍女剝得如同一隻惶惶待宰的羔羊似的,喉嚨中悶喝一聲,便撲了上去。
無名見得堂上氣氛奇怪,有心問上一問,可那些姑娘只顧殷勤地勸酒夾菜,就是不肯說明緣由,左思右索想不明白,又見那明溯與掌櫃的久久沒有露面,心中亦有所猜測,當下,面色鐵青一片,也自己去找了間屋子,上了門栓,顧自生那悶氣去了。
只有小侍女,面紅耳赤之間,也不知道怎麼弄的,就被幾個姑娘上前按住,裹在一個被窩中間,徑直送去了後面別院之中。
見諸人轉眼之間便各自有了着落,徐庶自怨自艾地望着周邊一個個嫋嫋行走的姑娘,心中鬱悶異常,便也不打話,只顧將那八年陳的烏酒一樽一樽往下灌了進去。這時,突然一個滿面紅斑的婦人湊了上來,提起酒鍾,慢慢斟上一樽,一歪身也坐了下來,哀怨地言道:“任誰得了這種病,心中都不會暢快的。想當年,老孃我也只是看那西域來的商人長得魁梧,便陪伴了一夜,不想……你看看,現在都成甚麼樣子了。”
徐庶毛骨悚然地望着那具身體,紅色的斑點一個挨一個地,緊緊地擠在一起,從面部延伸到脖子,再到背部……那婦人怕徐庶看不清楚,不顧天寒地凍,當衆便揭開了裙裾,準備讓徐庶再看看她大腿深處的血肉。隨着那婦人的手臂轉動,一陣腐屍的味道撲面而來。
“哇嗚……”徐庶突然覺得心中一陣噁心,緊忙衝了出去,找到那臺階下面,扶着柱子,便是一陣傾江倒海,轉眼之間,晚飯便全白吃了。
“是哪個慫人說我得了這病的,是哪個慫人!”徐庶忿怒痛苦的嘶喊聲轉瞬便傳遍了整個大堂。見一個個姑娘、小廝視同蛇蠍的躲閃模樣,徐庶悲慼地蹲在臺階上面,嗚嗚地哭泣了起來。
明溯自然不知道自己一番好心,最後竟然讓徐庶找到了一個“知音”,此時,他正興致勃勃地在大婦人的帶領之下,夜遊紅袖別院。
這座小院孤零零地吊在別院後面,通過一條曲折迴旋的長廊與大堂相連。走在這條長廊中,明溯不由大吃了一驚,不爲其他,只爲這漫天左旋纏繞的藤蘿,沒有綠葉,花兒謝了,只剩下虯枝嶙峋,粗壯金黃,傲居廊上。可以想象,春天漫步在這長廊,仰望碧流傾瀉;夏天遠觀風景,紫花如瀑布輝煌;秋天拾取幾片殘花落葉,心如黛玉葬花。然而,這一切都存在於回憶之中,此時,這一樹蒼虯,帶着無限的生機和想象,卻偏生孤寂地,執拗着在這月下維繫着生的期望。
有那一瞬間,明溯突然傷感地想到,生命流逝得如此之快,自己已經來到這個時代將近兩年了,卻連個帝都還沒能走了進去,雖然也執掌了一定的權限,卻在權勢這個龐然大物的壓制之下顧自風雨飄零,擔驚受怕。
大婦人似乎是感受到了明溯心中那一份蒼涼,緊走了幾步,上前挽住這個老成的少年,往那別院方向行去。
其實,拋棄長廊這一份寒冬的凜冽,周邊花壇的景觀還是比較迷人的。擡眼望去,在數十串紗燈的照耀之下,只見三五排翠柏香樟,七八棵古樹松木,一條蜿蜒的小溪從牆外山泉之中引了過來,慢慢地流淌成一個小小的湖泊,那湖泊雖然只有三五畝方圓,中間卻是用那窟窿密佈、姿態萬千,通靈剔透的白石堆成了一座假山,一條窄窄的石板橋從長廊這邊的岸邊通往那假山下面。大婦人陪着明溯慢慢地行了過去,繞過假山,眼前頓時柳暗花明,三間小小的木屋翼然臨於水上,幽靜清雅到了極限。
一個京都的窯子都能有這麼大的手筆,想想自己在那西山莊中,地面壘高了幾尺,面前挖了個水塘,便以爲是神仙過的日子,殊不知,這個世上真正有權有勢的人海了去了,只有自己貓在山中,還猶自坐井觀天,自以爲已經很了不起了。明溯一邊欣賞着周邊的景色,一邊暗暗警醒着自己。
木屋內外早就點上了燈火,大婦人領着明溯進了那左手的屋子,面前突然出現一張原木大牀。這張牀足足佔據了半間屋子,上面綾羅綢緞,紗團毛皮,鋪墊得足足有大半尺之高,明溯見了這張大牀的時候,第一個想法便是:“我勒了個去,不就是睡個覺麼,咋就連席夢思都整出來了。”
現在這張足足能夠容納十數人的大席夢思上,就躺下了兩個人。明溯愜意地翻了個身,將半邊身子都陷入了那厚厚的墊子中間,睜大了一雙黑亮的眼睛,靜靜地望着大婦人,卻是甚麼話也不說。
大婦人悄悄脫掉那吊鏤長裙,貓了上來的時候,發現在前面堂中手腳並用一副急色樣兒的明溯到了這裡,卻突然像換了人似的,安靜得讓人無所適從,便“噗呲”一笑,打破了屋中的尷尬氣氛,一隻手慢慢地撫摸上了明溯的背脊。
шшш¸тт kan¸C〇
“別動,就這樣呆着。”明溯淡淡地言了一聲,繼續拿那惘然的目光慢慢地打量着大婦人,半響,才惆悵地感慨了一聲:“真像啊!”
“像什麼?”
“像她。”
“哪個她?”
“就是你身後的那個她。”
大婦人聞言悚然一驚,趕緊回頭望去,除了散發着原木清香的隔板,卻甚麼也沒有發現,心中以爲明溯故意戲弄於她,便嗔怪地拍打了幾下。
明溯卻是沒有理會這番曖昧的動作,猶自納悶地望着她的背後,認真地問道:“爲甚麼她看不見你?”
這下,便是明明知道後面沒有甚麼東西,那大婦人還是大吃一驚,手忙腳亂地從牀上爬了起來,驚懼地貼牆東張西望。
“別動,她就躺在你的腳下。”這話卻是對大婦人說的。
“嗚嗚,你別嚇我,我最怕鬼了!”大婦人雙手掩目,潸然淚下,哭得像個小女子似的,腿腳猶自颯颯發抖,卻是不敢再動彈上半分。
突然,幽幽的聲音在屋中響起:“不是讓你把我留在那玉泉山中的麼。”隨着聲音,一道素白的身影慢慢地在牀上浮現了出來。
大婦人望着面前詭異的一幕,頓時全身麻木,心跳加劇,面色一剎那變成了灰白顏色,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頭一歪,就這麼生生地暈倒了下來。
“嚇人好玩麼?”早就坦誠相見若干回了,明溯自然無所畏懼,不示弱地反問了回去。
“哎……”那身影慢慢地浮現了面容,正是先前一直追蹤着明溯的蘆葦蕩中邂逅的小婦人。此時,那小婦人憐惜地望了一眼與自己面貌依稀有幾分相似的大婦人,哀怨地言道:“公子也知道我並非人身,這帝都之中陽氣極盛,若是我就這麼隨公子進去,恐怕轉眼之間便會灰飛煙滅。”
凝了一會神,明溯似是不解地問道:“那京中婦寺干政,奸佞橫行,陰氣早就蓋過陽氣了,又有何懼。”明溯心想,我怎麼捨得將你這樣一個可人兒扔在荒郊野外,帶在身邊,實在遇到那無可化解的危險,喚出來嚇嚇人也是好的。
那小婦人在牀上再三頓首,悲慟言道:“公子就別再說笑話了,那帝都朱雀、玄武、青龍、白虎,無一不是鎮壓鬼邪之物,況且在那玉泉山中,我便能感受到城中似有一道玄陽之物,極爲耀眼,雖現已近深夜,然方圓數百里之內,在我等眼中,與那白晝並無兩樣。”
“當下帝威汰微,不應如此撒。”明溯苦思冥想,突然腦中一道亮光閃過,便問道:“難不成是那玉璽?”明溯心中暗叫可惜,若是如此,小婦人隨不了身,自己也便失了一道護身奇符了。
“應該便是此物……”小婦人也不太肯定:“本來在那下山途中,我已被壓制得無法動彈,幸好遇到這個院子,有那山泉源源不斷地引入陰氣,在這木屋之下積累,周邊又是柏樹成蔭,陰身集聚,所以我才能勉強顯身出來。”男爲陽,女爲陰,這窯子中間自然是陰身齊聚,這道理明溯倒也明白。
“要不,你就住在這裡吧。”明溯靈機一動:“此地景色別緻,怡情養性,我在京中也能隨時出來見你。”
這時候,那大婦人正悠悠地醒轉了過來,聞說明溯欲將一個“女鬼”安置在她這裡住下,頓時全身如同連番大戰了三日三夜,着實銷魂蝕骨,疲軟萬分。這時候,小婦人卻是回頭望了她一眼,大婦人頓時迷失在了那奇詭深邃的目光之中,三魂六魄混似全部飛了起來,口中吶吶地言道:“住下也好,住下也好。”
小婦人嫣然一笑,輕輕地言道:“你與我長相如此相似,便是有緣,我又怎麼捨得害你性命呢。”言罷,便全身化作一縷煙霧,沿着大婦人的七竅,慢慢地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