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明溯騎着汗血寶馬,身後跟了無名與一駕馬車。
本來先前有兩駕車子,然而,那黃忠、觀鵠護了石韜、孟建、尹默、李仁四人先回西山,總不能讓他們徒步丈量了回去吧。無奈之下,明溯只得將自己那駕車子讓給了郭貴、徐庶與二女乘坐,自己與無名各自騎了汗血寶馬與青花大驄在前面開路。
一路上,明溯把玩着懷中的兩封書信,心中猶自對於便宜丈人的能耐欽佩不已。
其實,之前遇到黃忠刺殺的時候,明溯便已開始懷疑上了張邈那兩封薦信的內容。然而,那泥封上的鈐印,起止形似蟲鳥,筆畫卷曲縈繞,運轉舒展靈動,結體勻稱工整,氣勢渾厚明快,通體質樸自然,極難仿造。爲免到了京中,曹、袁二人心中生疑,明溯一時也不敢隨意破壞了一角。
昨日,閒聊之時,明溯將那信掏了出來,與便宜丈人作了一番探討。那便宜丈人也絕對算是個另類,見左右猜不出其間內容,便直接一把扯了過去,從中間齊齊地撕成了兩半,結果,當然是如同明溯所料,那張邈寫這信卻是沒安好心。
那信中張邈將明溯的才能好生一番誇獎,尤其是在提到了那個“沙發”的巨大防禦作用時,由衷地感嘆道:此人軍事統帥當世惟有三五人能與之並肩,然再與其奇思異想相較,卻又是小巫見大巫。對那個“沙發”的描述中,張邈直白地評價此創新上可直追墨子,下能靖邊萬載,當屬超越這個時代之物。
張邈形容得太貼切了,明溯看罷不禁有一種引爲知己的感覺。可惜那書信最後一行卻是明確地言道,若是不能爲吾等兄弟所用,則不如早去之。明溯看到這裡,不由背上冷汗淋漓,暗暗後怕不已。
袁紹遇事不夠敏銳,得計反應遲鈍,分析問題、處理問題優柔寡斷,左右爲難,並且常常剛愎自用,自高自大,自以爲胸有成竹,或者讓別人以爲深思熟慮,其實是無所適從。若是遇到此人爲難,自己打起精神,說不定還能忽悠了過去。
然而,那曹操是甚麼人,一句“寧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足以說明其心狠手辣、奸詐無情到了極致,再加上“喜歡猜疑”這一性格最大的缺陷作祟,估摸這封薦信送了上門,自己最後連是怎麼死的都莫名其妙。
一時之間,原本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和願望的明溯內心憂心忡忡,愁眉苦臉,對於那洛陽之行突然有了一種畏懼不前的心理。想到那洛陽之中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無時無刻不在演繹着爭鬥、謀略、貪婪和血腥,想到自己一個鄉下的小子舉步維艱、望眼無親,跌跌撞撞地遊走於權貴之間,明溯心中不由地打了退堂鼓,心中愴然,黯然地吟道:“百姓多寒無可救,一身獨暖亦何情;心中爲念農桑苦,耳裡如聞飢凍聲。爲爭大裘長萬丈,卻向君都洛陽行;但求夜舟無傾覆,不知生死已未卜。”
那黃承彥見了張邈的書信內容,正在感慨自己不小心撿了個寶貝,心中猶豫地想到,如何能在不違背祖宗遺訓的情況下,挑些核心的技藝傳授給自家的女婿。墨家傳承了這麼多年,到了黃承彥這一代,依然一直沒有什麼創新,一個個都在啃着老本。窮則思變,雖然不知道那“沙發”究竟是如何模樣,但是一個十五歲小子對於城守的設計能夠得到張邈如此軍政大家的認可,並給予了類似“前追古人,後凌來者”的評價,倒也不由得黃承彥不好好反思一下自己這一派別是不是有些夜郎自大、固步自封了。
旁邊龐德公、徐庶二人亦是爲那書信之中流露出來的涵義暗暗心驚不已。此時受到黨錮之禍的諸人之中,流亡的不知所蹤,抄家的身敗名裂,惟有那張邈,卻一直牢牢把握住陳留太守這個實權位置,任那張讓等人興風作浪,卻一直巋若泰山,令世人矚目。毫無疑問,張邈此時便是本朝改革派與激進派的一面旗幟,而且,還是最大的那一面。這書信一旦流傳出去,估計明溯想不名揚天下也是不大可能的了。其實,二人心中擔憂的卻不是書信本身,俗話說,出頭的屋樑先爛,以明溯目前的勢力,偏安陳留一隅,倒也委實足夠了,若是將之曝光在全天下人面前,千夫所指之處,定如那曇花一現,轉眼便被有心人暗地裡使那下作的路數給滅了。
任誰,走到天下英雄的對面,與諸多豪傑作對,均是沒有好下場的。明溯能想到的,以龐、徐二人的智謀,心中自然是一清二楚,此時,均是暗暗地捏了把汗。
明溯的才能,黃承彥這兩日已經領教過多遍,尤其是那奇怪的七言律詩,確實是開了詩壇一大創舉,若是能夠就此成長下去,中途不至於突然夭折,明溯出則封侯拜相,入則爲一代大儒的前景還是不難預料的。百年,甚至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全才,就這麼被自己遇上了,而且還被自己撿了回來,做了女婿,黃承彥自然不會就這麼撒手不管不顧的。
荊襄名士便布朝野,有了墨家這個背景,以及荊襄大儒龐德公爲伯父,想必尋常宵小之輩想有所行動之前必然會在心中先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分量。天下士人悠悠之口,即便是張讓諸強橫之人,也是暗暗忌憚不已。黃承彥其他的不怕,怕就怕那些黨人對自己女婿不利,至於其他碌碌之輩,壓根就沒放在他的眼中。驕傲地說句話,若是甚麼人都動得了他的女婿,豈不顯得他這個墨家當代鉅子有眼無珠?
然而,張邈、曹操、袁紹等人無不是那黨人領袖人物。其中張邈巡守陳留,正好扼住了明溯的咽喉,想要向外發展,必然要先突破這一個束縛。至於曹操,現在是朝中的侍郎,有那高懸五色棒的清名在先,若是他想對付誰,天下不明真相之人也定會習慣性地認爲此人該死。袁紹,四世三公之後,朝野之後,其先輩門生故吏比目皆是,若是此人不喜,天下寸步難行。
所以,方纔明溯隨口占了一詩,感慨處境之時,黃承彥便立即想出了一個既能名揚京都,又不至於與天下英雄豪傑爲敵的絕妙法兒。但求夜舟無傾覆,不知生死已未卜。
於是,那張邈給曹操、袁紹二人的薦信中除了黨人之間尋常的敘舊話兒之外,便順帶簡短地提了明溯一下:“……龐德公之侄,本郡已吾之人。此人熟讀詩書,兼修武藝,放蕩不羈,聞名鄉里,若是利用得好,可得潁川士子之心也。”
潁川是什麼地方?潁川就在襄陽的旁邊,自設立以後一直是京師之外人口最多,最爲繁華的地方,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黨錮之禍後,許多名士大儒都隱歸故里,設館授徒,可謂是人才輩出,數不勝數。何況,潁川還有一個習俗,那便是豪傑大姓相與爲婚姻,吏俗朋黨,朝野勾結,可謂是錯根盤結,自成一派。
這信中的涵義雖然隱晦,然而以那曹、袁二人的智慧,不難得出一個結論:堡壘是從內部攻破的,若是能夠用好了明溯,自然便能從內部去瓦解潁川士子這個牢不可摧的陣營,逐漸化爲己用。況且,明溯還有一個能夠爲潁川陣營所認可的身份,那便是龐德公的侄兒,這可是任誰也否認不了的關係。
龐德公是誰,教導了諸多潁川名士的水鏡先生以德公爲兄,無意出仕的潁川名士以德公之行爲榜樣,朝中權貴以德公爲求之不得的人才。正所謂,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好的。求其本人不得,現在有他這麼一個傑出的子侄擺在面前,換了你,你又會怎麼做?當然是想盡辦法去籠絡、收買了。
可以說,那黃承彥爲了女婿的安危,不惜將龐德公頂在前面做了個愰子,藉着潁川名士的光環來掩蓋、淡化明溯統兵的實情。明溯統帥士卒的軍事能力他們從張邈書信中得知天下止有三五人可比擬,可是那洛陽城中的諸人卻不清楚撒。俗話說,先入爲主,一旦他們將明溯劃入了風流名士之列,那麼即便是後來知道明溯能夠統帥士卒,也會想當然地以爲正常。畢竟,潁川俗好爭訟,除了謀略,能帶兵的海了去了,也不差上這麼一個纔出道的小子。
至於明溯擔心那書信被人看出破綻,徐庶倒是趕緊上前安慰了他一下說承彥先生自有法子,被利用了一把的龐德公則是老神道道地繼續在那摳着大腳丫子。午飯之後,黃承彥神秘兮兮地鑽到堂後另外一間內屋中,一呆就是半日,連個人影也見不着了。
晚飯時分,兩封與那張邈親自手書、當場密封絲毫沒有區別的薦信便擺在了衆人的面前。值得玩味的是,不知道自家那便宜丈人使了甚麼法兒,這新鮮出爐的西貝貨竟然連那信箋的材質、鈐印的飄逸、封泥的顏色以及獨特氣味都仿造得紋絲不差。
我勒了個去,原來墨家纔是中國造假的祖先撒,這次絕對長了見識了。仔細辨認過一番後,明溯心中除了欽佩便只剩下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