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貴卻是甚麼也不管不顧,繼續自爆其短:“我那伯父與張讓、趙忠等人朋比爲奸,干預朝政,陷害忠良,賣官弄權,至於今日,已是帝將不帝,國將不國,我大漢危矣。”
一時之間,明溯也不知道郭貴發了甚麼羊癲瘋,竟然當着水鏡這幫荊襄大儒將自己的底兒揭得個一乾二淨。
“然我向來不恥與之同伍,雖爲長輩,卻是涇清渭濁,雖不能妄變氏族,卻能割席而坐。”說到激動之處,郭貴聲淚俱下道:“如今,天下災禍頻發,疫氣流行,盜賊蜂起,民不聊生,西山雖小,卻不能避世,小子雖爲宦官親戚,卻猶思安民。自古英雄出少年,想我等小子才疏學淺,雖不能非議朝事,拔江山社稷與衰亂之時,卻也懂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況乎諸賢?!”
《詩經?邶風?穀風》有云:涇以渭濁,湜湜其沚。郭貴以此比喻自己與郭勝人品的高下,顯而易見。割席而坐卻是援引本朝尚還健在的一位大儒管寧的故事了。那管寧和好友華歆一同在菜園裡刨地種菜,看見地上有一小片金子,管寧不理會,舉鋤鋤去,跟鋤掉瓦塊石頭一樣,華歆卻把金子撿起來再扔出去。還有一次,兩人同坐在一張坐席上讀書,有達官貴人坐車從門口經過,管寧照舊讀書,華歆卻放下書本跑出去看。管寧就割開席子,分開座位,說道:“你不是我的朋友。”於是,天下聞名,俱明其心志。
這兩個典故用之如數家珍,足以說明那郭貴絕對不是表面上看來的一個紈絝少年,一時之間,衆人不禁爲明溯手下人才濟濟而暗自驚歎不已,倒是有意識地區忽略了郭貴那宦官親戚的身份。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本來明溯就給了自己諸多驚喜,不曾想他手下一個看上去浮誇的少年也是出言不凡,這倒又是一個意外之喜了。本來在得知此間主人萍水相逢,竟然主動出口相邀明溯參加自己的婚禮時,龐德公就高看了明溯許多,此時,聞聽郭貴一番言辭,心中不禁更加高看了幾分。
“好一個自古英雄出少年!”便是那水鏡,此時亦是察覺到了面前這些少年的不凡之處,心中暗暗爲了方纔的輕視而後悔不已。
不曾想那郭貴除了拉着自己玩女人外,竟然還懂得這麼多,真是士別三日自當刮目相待,明溯讚賞地望了郭貴一眼,郭貴卻是眼神澄清,不卑不亢地盯着那水鏡不放。其實,早在西山整勇備寇之時,郭貴便已發現諸位兄弟之中,惟有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即便是那十一弟杜永,也是指揮若定,智謀百出,自己若是還這麼廝混下去,保不準哪天就拖累了各位兄弟的腳步。何況,雖然大家刻意地不在自己面前議論宦官,他卻是明白,這個出身的污點,惟有憑藉自己的努力方能改變印象。於是,平素除了拼命地操練自己以外,晚上也時常秉燭夜讀,倒也算得上是痛改前非了。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暗處默默地進行,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久曠其身的大侍女一人清楚了。
郭貴的表現不凡,自然爲明溯在衆人心目中的印象加了許多分,然而,這還是不夠,那些自視甚高的士子們還在猶豫不決,遲遲不能下了決斷,明溯左右望了一眼,決定爲這把火再添上一桶油。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我等與其在山間空談闊論誤了國事,不如學學這位南陽黃忠,雖已年過半百,卻能抱着殘死之身奮起破賊,以實幹而興吾邦。”明溯口氣淡淡地將老黃忠給推了出來。
黃忠那是甚麼人,那可是與龐德公、水鏡基本同一年代的人物,連這樣的老者,都能夠蔑視天命,挺身而出,足以說明匹夫興亡,天下有責了。明溯心中暗暗想道:喜歡掉文是吧,老子胸中自有後世詩文千篇,足以掉落你們的眼球了;避世是吧?我讓你們避世,讓你們空談誤國,讓你們羞愧得無地自容。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空談誤國,實幹興邦”,轉眼之間,又是兩段經典蹦了出來,這次可真算得上是精彩迭出,絕對不虛此行,一時間,諸位士子心中都在轉着一個想法:且不談封侯拜相這些太遙遠的事情,眼前若是跟了這明溯,保不準比跟在水鏡後面學到的東西還要多,沒看見這個少年天文地理、詩詞歌賦、歷史掌故、軍國大事,句句信手拈來,件件如數家珍。
轉眼便有三名士子行了上前,納首便拜,口稱:“主公(先生)。”
明溯仔細一看,稱主公的卻是那孟建孟公威,此人與徐、石素來交好,此時見二位兄弟共同投了一家,自然不肯舍了兄弟情誼,左右有龐德公作保,老師水鏡允可,此時再拿捏了架子,日後便難以融入了。
那二名口稱先生的士子倒也是實在,除了明溯的學識爲他們折服外,更想借此機會攀個親近,己等自從拜了水鏡以來,因先天駑鈍,學不能精熟,勢不能大略,與那徐庶等人尚有一段不小的差距,軍略政務之上自然是遠遠不及,然而若是能夠拜得明溯爲師,侍奉前後,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熟知不能做到後來者居於其上呢。
不待明溯發問,旁邊徐庶已是悄悄地介紹一番二人。此二人均爲荊襄才子,一名尹默,一名李仁,前者長於軍謀,後者偏重政事。
龐德公見這新收的孫兒委實如同自己所料,出口成章,談吐不凡,轉眼之間便又納了三名士子入得帳下,心中自是欣喜,然本着纔不嫌多,越多越好的想法,卻是不肯罷休,依然將期盼的眼神直望水鏡面上瞟去。
明溯見水鏡裝作閉目養神,絲毫不作任何表示,心中也清楚這次收穫算是大了去了,再賣弄下去,估計會適得其反,留下一個貪得無厭的負面印象,與是便惋惜地望了那崔鈞崔州平一眼,躬身言道:“伯父,人各有所志,若是這幾位兄臺修些學問,只不過是圖了耕讀修身,而非天下之民,又何必強求呢。”
這話說得倒是漂亮,既捧了已經投靠自己的士子一把,又暗暗地刺激了一番剩下之人的心思。水鏡聞言,不由地睜眼望了明溯一下,笑言道:“有一個人若是也能夠跟隨了汝,吾便是再奉上三五名弟子又有何惜。”
“何人?”明溯心想,難不成是那臥龍諸葛亮,可低頭望望龐統,心中也覺得好笑,這就有點利令智昏了,竟然妄想一個還在啃奶的娃兒跳出來幫自己出謀劃策。想到這裡,心中便暗暗勸慰了自己一下:鳳雛已經到手了一半,那臥龍還會遠麼。
“山民。”
“山民又是何人?”明溯一頭的霧水,這名字沒聽說過撒。
水鏡卻不回答,只是詭異地望了龐德公一眼。明溯正自奇怪,懷中的龐統卻是牙牙問道:“大兄所言莫非是吾那山民堂兄?”
“山民堂兄?難不成是……”望着龐德公鐵青的面色,明溯不敢往下再猜了。
“一個九歲的娃兒,汝也能排擠一番。德操啊德操,老夫真是小覷你的無恥了。”龐德公咬牙切齒地言道。
“山民八歲時隨汝前來拜見於吾,時元直居於陌上讀《易》,而山民坐于田間,二人相互交談,閒論經道,一直從白日敘到黃昏,以元直的學識作爲比較,汝敢輕言其並非人傑呼?”水鏡回頭指着徐庶等人,言道:“況且吾已經奉出了五名得意弟子了,汝便是奉出一子,也是吾吃虧甚多一些。”
“放屁,那是老夫的大子……”龐德公正想破口大罵,突然發現自己差點中了水鏡的圈套,寒了徐庶等五名士子的心,便急忙改口道:“老夫獨此一子,若是比較,汝須再出十名得意弟子方能抵當。”
“三名。”水鏡自然不會上了這當。
“八名。”龐德公步步相逼。
“五名。”水鏡想想,還是再讓了一步。
“成交。”龐德公得意地笑了笑:“從第一名開始算,前五名,而且須得是經過老夫認可的名次。”
“若是不情不願又如何?”水鏡卻是成竹在胸,只要他暗中使個壞,保證那龐德公一個也弄不走。
“敢?!”龐德公挽了挽手腕,言道:“大侄兒,有老夫做主,日後便是派兵去綁,也得給老夫綁回去五個,免得汝那山民堂弟在軍中也沒個幫手。”這便是承諾將龐山民日後也交給明溯了。
二老相爭,自己得益。明溯心中好笑,卻是嚴肅異常地言道:“那是自然,便是綁,我也得將山民堂弟那五個陪嫁給弄回來!”
“有辱斯文,不可理喻,實在是不可理喻。”水鏡使勁跺了跺腳,卻是甚麼話也說不出來。畢竟那先前的圈套正是他自己下了去的,不想最後遇到這對奇葩的伯侄,是秀才遇到兵,有禮說不清,逼得自己生生地先鑽了進去。
捱得半日餓,受了一會凍,最後換得了名士白送二名,一柄玉劍又換了儀禮三名。不盡如此,再過上那七八年,估摸着除了龐氏兄弟,那嗷嗷待脯的諸葛亮等人也盡會作爲陪嫁送了上門。這絕對是個賺人的買賣!明溯悄悄地對那廟中慈眉善目的土地爺微微躬了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