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等人以一個大錢的代價,連吃帶拿地就這麼出了鄂縣。
城中,來敏卻是長舒了口氣,暗叫僥倖不已。這些人嘴上守得很牢,一個字也不提認識來家,卻是直接呼出了他的表字,還暗暗地點明瞭他喜歡《左氏春秋》一事。看來我也不是那麼毫無名聲嘛,來敏心中欣喜地想着。至於那些花費的大筆錢銀,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父親大人知道此事後,必然會大加讚賞,加倍地補償給自己,又何必心疼。
“後面沒人跟着吧?”明溯本是躺在廂板,枕着小侍女的大腿美美地打着盹兒,行了七八里路後,他突然問了一聲,小侍女側身往外看看,搖了搖頭。明溯一個翻身躍了起來,興奮地言道:“我們就這麼走了出來,真爽啊。”
郭貴一直陪着二女在市中購物,卻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聞言忙詢問發生了甚麼事情。明溯將那茶肆中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車中三人皆是面面相覷,半響,郭貴才鬱悶地言道:“我還以爲六兄和那來家小少爺有甚麼交情,卻不曾想,憑我堂堂的小郭莊少莊主,也會混到這騙吃騙喝的地步。”
二人笑得立不起身來,前面車上的無名等人聞了聲音,趕緊將車停了下來,七人聚在一起,仔細地琢磨了一下今日這番遭遇可有甚麼詭異之處。研究來研究去,卻總是猜不透那來敏的想法。無奈之下,明溯惡惡地言道:“反正我等也沒有甚麼值得對方謀算的地方,現在吃也吃了,拿也拿了,總不能再還了回去吧。”
“那是!那來家小少年腦袋被門夾壞了,我們總不能跟在後面一起癡呆吧。”無名與明溯主唱從和。
“或許方纔那來敏出門時就被夾了一下呢。”黃敘跟在衆人後面久了,也開始學得有點壞壞的了。
“小小年紀,偏不學好。”黃忠教訓完自己的兒子,語鋒一轉:“主公那是吉人天相,跑到哪裡都有人搶着去追隨。”黃忠自從被逼成爲明溯的屬下之後,時間長了,也就開始認命了。漢人有一點不好,那便是見不得別人比自己要好。既然自己已經認了那明溯做主公,自然其他人都應該一樣,要不怎麼能顯得自己見識卓越呢。這便是黃忠此時的心態。
“切。”聞言,郭貴、無名、黃敘齊齊地對着黃忠豎起了中指,這個動作還是路上嚮明溯學過來的。黃忠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過了,就像那上趕着拍馬屁似的,見衆人不屑,便訕訕地止住了口。
明溯卻是聽得開心,眉開眼笑地拍着那黃忠的肩膀,連連催促道:“還是你這話中聽,繼續說啊。”黃忠尷尬地漲紅了臉,頭一扭,便先回到了前面的車中去了。
不管怎麼說,衆人還是對明溯佩服得五體投地,那麼多貨物,還恬不知恥地問人家一個大錢夠不夠,臨了又跟人家討了一套和闐來的玉具劍,就這張麪皮,簡直是空前絕後,不得不服啊!
路上,小侍女不解地問明溯爲啥還要再拿一套玉具劍,而且還特別指明是和闐產的,就不怕露了陷兒。明溯老神道道地回了一句:“人家都稱呼我爲貴人了,要是還淨挑些小東西拿,豈不顯得小家子氣,被人看扁了去。”頓了頓,明溯解釋道:“至於爲什麼要強調一下和闐來的,不爲其他,只是想表明自己是行家而已。”
至於爲什麼會識得是和闐軟玉雕琢的,明溯神秘地一笑,回頭暗暗地樂道:難不成我會告訴你那旁邊的小標籤上寫得清清楚楚的麼。幸好這個時代的商販還比較淳樸,不會以次充好,也沒有學會以假亂真,要不然,明溯此舉可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所以說嘛,騙子也要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中間還要對那時代特徵瞭如指掌,哪個年代的騙子都不好當撒,明溯依在小侍女腿上,一邊把玩着那套玉具劍,一邊總結着心得體會。
玉具劍亦稱“玉頭劍,也就是在劍柄與劍鞘上鑲嵌了玉飾的劍。這支長劍,劍首、劍格、劍琉、劍秘四個部分均加上了玉劍飾,堪稱漢時佩劍中裝飾最爲隆重豪華高貴的裝飾劍,一般也就是用於帝王官員平時走動或上朝佩帶時以顯示尊貴。《禮記?玉藻》中記載道: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君子於玉比德焉。玉是德的象徵,以往明溯時常行走於危險之中,自然需要一柄鋒利的長刀,以後若是到了那京都洛陽,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天天總拎着屠龍到處亂晃也不是個事兒。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裝,一支豪華的佩劍足以烘托出高貴的身份,這纔是明溯索要那套玉具劍的真實想法。
說實在的,打打殺殺有甚麼好的,就這麼一路騙過去豈不是更爲舒服,明溯正在擔憂自己不小心被整成了漢末大騙子,車子已經進了湘縣的北門。
故地重遊,自然不須再像上次一樣傻頭傻腦地亂闖了。明溯坐到轅上,左手執那玉具劍,右手緊緊地握住了繮繩,口中吆喝一聲,馬車徑直往那官署行去。
那後院還是老樣子,麻石竈臺,煲藥的瓦罐上面熱氣騰騰,成排藥櫃,當堂的案板前面人潮簇擁。明溯等人好不容易擠到面前,那張機一身粗衣布袍端坐在案後,時而懸脈沉吟,時而揮筆疾書,見有人擠了上前,頭也不擡,便出言斥了一句:“到後面排隊去。”
明溯使勁地咳嗦了幾聲,那張機聽得聲音熟悉,擡起頭來,見是明溯來訪,頓時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站了起來,剛想招呼諸人進去,卻又回頭尷尬地望了一眼已排至前院的病人。
左右也不差這半日時間,明溯便大方地言道:“世叔你且先忙着吧,我自會找地兒歇息。”言罷,卻是不把自己當外人,領着幾人便往那廂房破門板上就坐了。
衆人幹坐了好長時間,張機才姍姍地進了屋子。明溯擡頭仔細一瞧,這張機上次見到還是清俊瘦削,這次瘦還是瘦,只不過已經快要皮包骨頭了,一身的骨頭架子在黑黝黝的皮膚籠罩之下,格外地顯得憔悴。見狀,明溯忙問起究竟,那張機卻是長嘆一聲,言道:“也不知怎麼回事,最近這腹瀉的人愈發地多了,山上青蒿已經結了籽,葉子也在慢慢地枯萎,再不想個法兒,估計許多人便又熬不過這個冬天了。”說完,便把一雙期望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明溯的手腕。
明溯這纔想起,自己上次無意中編了一出狗血的朱果蛇血劇情,這張機卻是深信不疑,臨走前還狠狠地放了自己小半碗血,當寶貝似的帶了回去研究,也不知研究出了甚麼沒有。想到這,不禁悚然將手腕往袖中縮了縮,言道:“你可別再打我的主意,我最近身體不大好,不適宜大量失血。”
“吾也曉得血爲人之精,豈能輕易流失。”張機微嘆了一聲,言道:“止不過目前最有效果的還是你的血液。當然了,即便是你捨得以身去救天下蒼生,又能救得幾人?”
“啊?”明溯卻沒有想到自己現編的故事竟然成了真,哎呀媽呀,自己這不成了唐僧肉了。想到這裡,明溯都忍不住想找個不緊要的地方,自己割下來兩塊,美美地烹了,看看能不能長生不好。
見明溯驚訝,張機也就細細地講解了一番,原來上次從西山帶回那小半碗血後,張機便挑了兩個得了那瘟疫、快死之人分別餵了下去,不曾想,幾次之後,那二人突然好轉了起來,最後竟然生龍活虎地站了起來,直到現在,都沒有再腹瀉過一回。張機爲了驗證治療的效果,在徵得那二人同意之後,便聘了此二人專門掩埋那瘟疫致死之人的屍體,也從來沒有被傳染上。
因而,張機將一切都歸結爲明溯那番奇特的遭遇,雖然,他也知道奇遇難得,人的精血更爲有限,但還是對明溯抱着一絲期望。畢竟,在那西山之中,他已經見了諸多明溯所創造出來的奇蹟,誰知道,這個少年,會不會在醫術突破上面再創造出一個奇蹟呢。從來沒有哪次,張機會這麼迫切地想要收一個人爲徒,而且,還是一個一直不肯明確表態的主兒。
望着張機滿是期冀的眼神,明溯愧疚地將頭埋了下去,心中浮思翩翩。眼前這個小老兒與他家純熟故交,他很清楚,其實,張機今年大概也就三十來歲,之所以蒼老成這番模樣,主要也是心憂病患,長期透支自己的身體潛能所導致的。說句良心話,對於張機的執着,他很欽佩,如果不是爲了自己的雄圖大業,說不定,此時一個衝動,他也便把那蒿素的提煉之法傳了出去。
然而,張機對於自己計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不是如此,上次在西山,他也不會寧願自己放上一碗血,也不肯將實情告知。只能先對不住天下蒼生了,待我大業有成的那日,一定會好好報答活下來的人,明溯心中暗暗地下了決定。
“世叔你也知道,我在西山頗有根基,若是就這麼放棄了來隨你學醫,豈不是爲了救人,而置那些已將全部希望寄託在我身上的流民於死地?爲救一人而死一人,即便我學有所成,那也不過是殺人良醫而已,我不屑爲之。”明溯想想,還是從醫者父母心這個角度來打動張機。
張機聞言,猶豫了片刻,又長嘆一聲,問道:“上次汝所言蒿素提煉之法,可有眉目?”
“這個已經有些頭緒了。”明溯坦然言道:“只不過還缺些火候,若是世叔能在我京中之行後,趕至西山,大家一起商談試驗一番,或許能取得一些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