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九 劍南快縱馬 橫刀冷鍛甲(3)

九月一日,李從璟下令,以高行周爲右軍前鋒上-將,領橫衝軍自劍州出發,一路西去。行軍兩日,大軍抵達龍州。九月四日,橫衝軍奪取龍州州城,擊潰西川將領李筠所部。

九月五日,李從璟再下軍令,以皇甫麟爲前軍上-將,領龍驤軍自劍州出發,打李從璟帥旗,沿途大張旗鼓,扮作主力,向南而行。九月九日,龍驤軍與南下之橫衝軍會師於綿州城外,翌日,兩軍攻城。

九月十日夜,一份緊急求救信,自綿州經梓州送達閬州,呈於李紹斌手中。

求援信本由一隊精騎護送,但當書信送達李紹斌手中時,起初的二十來人已只剩下最後三人,其餘十數人,先後死於路途。

兩日前,王師左軍先鋒百戰軍,進入閬州地界。孟平依照李從璟帥令,根據軍情處所繪地圖,派遣精銳遊騎數百人,先行散佈於閬州境內各處,猶如子落棋盤,截殺東川遊騎,封鎖各條大小道路。

李紹斌接到綿州求救信時,正在接待西川將領,也即漢州刺史趙廷隱。

趙廷隱奉孟知祥之令,率領一萬西川軍,自遂州出發,於這日抵達閬州城。

“賊軍主力已至綿州?”李紹斌覽罷信件內容,震驚萬分。

趙廷隱也很驚訝,因爲按照孟知祥的推測,王師主力本是會來閬州的。但他沒有發問,因爲他只道有人會替他問。果然,李紹斌盯着送信的人,問:“你等可看清楚了?賊軍有多少兵馬?”

“觀其陣勢,不下五萬,且有李從璟之王旗、官旗、帥旗,絕不會有錯!”信使答道,臉上還有未曾消褪的惶懼,也不知他是惶懼於當日在綿州,突然看到的城外大軍,還是惶懼於來日路上,被人截殺、追殺的兇險。

李紹斌臉色變了,他道:“這不應該!”

趙廷隱也道,“確實不應該。”

他們說着同樣的話,含義卻不一樣。

趙廷隱問李紹斌,“李帥緣何認爲不應該?”

趙廷隱看着他道:“本帥接到遊騎回報,百戰軍已進入閬州地界。百戰軍既然來了,李從璟該是也會來纔對。”

說完,他又問:“趙將軍緣何認爲不應該?”

趙廷隱回答道:“因爲孟帥曾言,李從璟必會遣主力至閬州。”

“只因如此?”李紹斌皺眉。

“如此還不夠嗎?”趙廷隱反問,“末將會率大軍來援,原因正在於此。”

李紹斌心頭泛酸,也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趙將軍對孟帥倒是深信不疑。”

“只因孟帥從沒錯過。”趙廷隱理所當然道,隨即他露出怪異神色,“難道東川將士,對李帥不是深信不疑?”

李紹斌冷哼一聲,揚着手中的書信道:“然則眼下,李從璟卻到了綿州!”

“末將不信。”趙廷隱道。

“不信?”

“莫非李帥信了?”

“本帥緣何不信?”

“李帥信與不信,末將並不關心。”趙廷隱看着李紹斌說道,“末將只關心,李帥接下來會如何做。”

李紹斌沉吟不語。

趙廷隱也不催促,與李紹斌對話時,他本站了起來,此時復又坐了下去。先前衆人本在宴飲,趙廷隱身前的案桌上,酒肉食物一樣不差,他爲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緊不慢的飲下。

自劍州敗退閬州的王暉,此時起身對李紹斌抱拳,道:“龍州防禦堅固,也是一座要塞,卻擋不住賊軍偏師兩日猛攻,若是賊軍主力到了綿州,只怕綿州形勢不容樂觀。綿州若有閃失,梓州危急,我軍應當立即回援。”

“東川軍回援梓州,閬州便不要了?”李紹斌沒說話,趙廷隱已然搶先開口,這顯現出他的內心並非如他的表現那般輕鬆。

“梓州是東川根基,豈是閬州可比!”王暉果斷道,旋即話鋒一轉,“當然,若是綿州城外,並非賊軍主力,則可見李從璟別有用心。”

“是何用心?”趙廷隱問。

“聲東擊西。”王暉道。

“哦?”趙廷隱一挑眉。

“李從璟必率主力攻打閬州。”王暉道。

“不錯。”趙廷隱心頭稍鬆,“百戰軍到了閬州,李從璟本也應來閬州的。”

“因此當務之急,是弄清形勢,分辨出賊軍主力到底是去了綿州,還是來了閬州。”王暉總結道。

“不錯!”趙廷隱又飲下一杯酒,眼神明亮,“此事不難,多遣遊騎即可。閬州距離劍州本就不遠,斥候一路行至劍州,必能查明事實。”

“然則這卻有個問題。”王暉忽然又道。

“什麼問題?”趙廷隱立即追問。

王暉卻看向李紹斌,不說話了。

李紹斌自然明白王暉的意思。

趙廷隱看清兩人神態,沉默下來,他也明白了王暉的意思。

房中一時安靜下來。

東川主力盡在閬州,且不說綿州,便是梓州守軍都不是很多。

閬州要探明李從璟的主力到底在何處,需要時間。

但是綿州沒有時間了。

綿州的防備,並不會比龍州堅固,橫衝軍兩日攻下了龍州,要攻下綿州,需要多久?況且,無論李從璟的主力在何處,可以確定的是,綿州城外,不止橫衝軍一部。

而從閬州回援梓州、綿州,行軍都要耗去幾日時間。哪怕是精騎疾行,也非一日可達的。

“爾等自綿州出發時,有一隊人馬,現如今卻只剩三人,其他人都折在了路上?”這個問題,李紹斌本是聽信使說過的,此時他又問了信使一遍。

“是!”信使回答,“進入閬州地界後,遭到幾股精騎攔截、追殺。”

李紹斌又沉吟不語了。

王暉知道李紹斌在想什麼。

他道:“聽聞百戰軍極善使用遊騎,但凡征戰,必遣大量遊騎開道,捕殺對手斥候,控制要道,使對手軍情之上傳下達不能通暢。”

“那又如何?”趙廷隱沉着臉問,“難道我軍便沒有精騎?”

王暉沉聲道:“即便我軍不少精騎,卻少善於此道的將領。無論如何,要探清賊軍主力在何處,需要的時間更多了。”

趙廷隱肅然垂首。

形勢雖然仍不明朗,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

形勢對閬州、對兩川很不利。

李紹斌暗暗咬牙,“李從璟這廝,端得是奸詐、狡猾!”

趙廷隱沒接話,他沒有附和他人發牢騷的習慣。

“末將有一計,可破眼前困局!”王暉忽然說道。

李紹斌、趙廷隱的目光頓時聚焦在他臉上。

王暉在劍州失利,敗退閬州後,令李紹斌極爲震怒,欲殺之而振軍心,若非衆將士求情,他已生死難料。如今,正是他急於將功補過的時候。

王暉道:“眼下,唯有一條路可走:一力破百巧!”

“此言何解?”趙廷隱竟是比李紹斌更急切。

“出擊劍州!”王暉斷然道。

李紹斌驚訝,趙廷隱深思。

王暉接着道:“眼下,閬州有我兩川雄師近三萬,大可一用!若是賊軍主力在綿州,閬州只有百戰軍,則我三萬虎賁,要破百戰軍不難,屆時便能長驅直入,襲奪劍州!事若成,可搗毀賊軍後方,其必自敗;事若不成,也可令賊軍回援,屆時綿州之圍自解!”

“若是賊軍主力不在綿州,當如何?”

“若是賊軍主力不在綿州,我軍至少尚能自保。即便戰事不利,退守閬州也無不可!”

李紹斌眼前一亮,連連稱好,趙廷隱卻沒有附和這種意見,而是搖頭道:“不可。”

“不可?”王暉不樂意,“爲何不可?”

“若是賊軍主力在綿州倒好,若是果真在劍州、閬州一帶,我軍必不可免與之野戰。”趙廷隱嘆息道。

“野戰便野戰,難不成我等還真怕了他李從璟?!”

“不可,不可。”

“爲何不可?”

“孟帥有言在先,不可與賊軍

野戰。”趙廷隱道。

“孟帥言不可,便一定不可?”王暉快被氣笑了。

“孟帥言不可,自然一定不可!”趙廷隱肅然道,見李紹斌、王暉臉色不好看,接着道:“臨行之前,孟帥有過吩咐,若是與賊軍戰於野外,我軍必敗。要想求勝,必須依靠城池。”

“笑談!”王暉拂袖冷笑,“原以爲西川多勇士,孟帥更是人傑,竟不曾想膽小至此,連與賊軍一戰的勇氣都沒有!”

趙廷隱嗤笑,看王暉的眼神絲毫不掩飾譏誚之色,“是否笑談,在劍州敗於賊軍之手的王將軍,難道果真不知?”

“你......”

“李肇因何而敗,劍州三戰,每戰戰況如何,王將軍莫非還要本將多言?”趙廷隱語氣漸冷,看來對李肇身死、西川部曲覆滅,而王暉獨善其身的戰況,並非沒有怨言。

“趙將軍此言何意?”

“本將此言何意,難道王將軍不知?”

“好了!”李紹斌打斷了兩人的爭辯,“戰事如何安排,本將已有定論,兩位不必再爭!”

......

李從璟踏入了閬州地界。

在他身後,跟着虎衛軍都指揮使王思同、飛雲軍都指揮使李從璋以及李從珂與石敬瑭。

飛雲軍留有五千將士鎮守劍州,也就是說李從璟身後帶着近兩萬兵馬,加之先行一步的百戰軍,這回進入閬州,他的確帶了主力。

三萬將士,要攻破有着同樣兵力駐守的閬州城,未免顯得不足。但李從璟卻有着十足信心。

爲何?

李從珂問出了這兩個字。

“閬州守軍,必定出城來迎戰。”李從璟淡淡笑道,“攻城未必能拿下閬州,但野戰必能擊敗賊軍,從而進一步奪下閬州城。”

“閬州守軍若能出城迎戰我軍,我軍自然能一舉將其擊敗。但大帥爲何肯定李紹斌不會踞城而守?”李從珂不解。

“綿州戰事已起,眼看梓州不保,李紹斌急需打開局面。要打開局面,還有比奔襲劍州更好的策略嗎?”李從璟笑道。

“難道李紹斌會自大到以爲,在野外碰到我軍,他能戰而勝之?”李從珂又問。

“這並不重要。”藍天白雲,李從璟縱目遠望,“重要的是,李紹斌沒有選擇。”

“沒有選擇?”

“他若據守閬州,閬州縱然可保,但綿州、梓州一線,可是有我實打實的兩萬大軍,那絕對是守不住的——更何況,高行周、皇甫麟整出來的,可是五萬大軍的陣仗。總而言之,留給李紹斌的時間不多了,眼下他需要的是分毫必爭。否則時日長了,一旦梓州陷落,他就沒了生路,那時候無論再想做什麼,都晚了。”李從璟道,“況且,李紹斌必定認爲,即便他與我軍野戰不勝,尚可退守閬州城。所以,李紹斌必定奔襲劍州,以求擾我後方,亂我部署,探我虛實。”

“原來如此。”李從珂深表欽佩,“大帥運籌帷幄,廟算無遺,我等佩服!”

“什麼運籌帷幄、廟算無遺!”李從璟灑然一笑,“本帥不過是在以多欺少罷了。”

李從珂賠笑道:“大帥說笑了。”

“並非說笑。”綠水青山,李從璟笑道:“往先爲一方鎮將、藩帥時,但凡征戰,本帥常是以少敵多,故而步步危機、提心吊膽,那時候本帥便知道,這天底下打起來最痛快的仗,並非以少勝多,而是以多欺少!”說完,他問李從珂,“你可知道這是爲何?”

“爲何?”

“以多欺少,便是欺負人。比起被欺負,欺負人總是要愉快的多!”李從璟哈哈大笑。

李從珂自然也跟着笑。

笑罷,李從璟一擺手,“說到底,孟知祥、李紹斌舉兵叛國,妄想以一地挑戰整個帝國,本就是找揍找死。既然他們有這個雅興,本帥怎好掃興,怎好不叫他們知曉,帝國的鞭子抽在身上有多疼、多能要人命!”

他說完這話,前方百戰軍遊騎回報:已發現了李紹斌大軍的蹤跡。

(本章完)

章九十一 王樸坐論天下謀 何人雄關退千軍(上)章兩百二七 數年之功見成效 渤海四戰定大局(4)章十二 臨壽春城啓大戰 登八公山論古今(5)章九十二 昔曾浴血爲手足 而今天下皆同袍 (2)章六 餘心之所向章三 生我所戀 死我所惡章一百三十一 盛情相會說前路 建安已下望遼東(中)章十六 心血灌帝國 不負爲男兒(下)章三十 劍南快縱馬 橫刀冷鍛甲(4)章二十八 百合髻小娘子章十 昔曾浴血三十載 而今我爲唐皇帝(10)章五十五 名將風采今勝昔 誰在馬上稱豪傑(5)章十五 心血灌帝國 不負爲男兒(上)章一百五十九 萬事俱備東風起 終是離人盼歸人(2)章五十三 皇帝李嗣源章三十八 一日朔方一日戰 能得幾人見州城(9)章三五 欲爲大事不避難 細加運籌方有成(4)章三十一 天下未平 征戰不休(10)章二十八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樓章四三 昨日煙雲留不住 明朝雙手織鳳霞(5)章五十二 何不來跪迎【第三更】章二十四 父子的戰爭(第三更)章七十八 祖祖輩輩是漢人 生生世世不爲奴章十八 棋至中盤形勢明 火中取栗生死局(5)章一百一十九 鐵甲陣前橫殺敵 天將雄師出關急(2)章八十八 走馬觀花過揚州 錢元瓘再會太子(上)章十四 淇門之變(6)章七十三 天下精銳出我部 茉莉凋零大江岸(1)章六十九 河上決戰意紛紛 破敵需策更賴戰(1)章兩百零五 百戰山河寸寸血 拼卻死地開生門(下)章五十八 總攻章三十 天下未平 征戰不休(9)章九十 千萬人攔亦可殺 君不見妾妾見君章四十八 劫道章九 臨壽春城啓大戰 登八公山論古今(2)章一百七十二 軍堡軍堡何安在 邊境邊境局若何(下)章六一 身在俗世無出入 三王風聚江陵城(8)章十七 明君可輔臣非才 不覓房杜覓啓誦(8)章三 生我所戀 死我所惡章一百二十一 鐵甲陣前橫殺敵 天將雄師出關急(4)章四十一 邊軍逞威風章六十八 金口千軍搬山易 袖刀翻入紅掌中(6)章三 穀雨識洛陽 筆落動兩川(3)章一 王於興師章三十 劍南快縱馬 橫刀冷鍛甲(4)章兩百四九 一代雄主終落幕 興亡從來因人事(上)章一 穀雨識洛陽 筆落動兩川(1)章三十七 十年國辱自今雪 永無休止的戰爭(16)章一百零九 士卒死戰活離陣 將軍浴血爲哪般(上)章六十九 金口千軍搬山易 袖刀翻入紅掌中(7)章五 謀國數載彈指間(中)章三十七 唐軍之北來章十四 明君可輔臣非才 不覓房杜覓啓誦(5)章九十九 驚濤初起劍南道 諸侯掀起百丈浪(8)章八十六 過盡千帆皆不是 李從璟餓狼撲食章九十一 昔曾浴血爲手足 而今天下皆同袍(1)章九十七 八仙過海顯神通 天下大爭在我側(2)章七 俯觀八百里洞庭 回望三千里山河(7)章九十六 西行雲州會良將 夜火起時奔逃忙(3)章六十五 謀主智算敵軍行 三千銳士擒段凝章七十三 兩軍交戰氣勢隆 陣內陣外人心切(1)章七十一 強一地也強一國 最是諜鬥能驚心章四 酒逢知己千杯少 月黑風高殺人夜章六十六 人言蜀中多靈秀 未及莉香掌心留(2)章一百一十二 百尺竿頭進一步 橫渡黃河向勝州(上)章八十三 兩軍決戰於滁和 盡得江淮莫神機(10)章七 昔曾浴血三十載 而今我爲唐皇帝(7)章二十三 莫離獻計定滁州 馮道驅至壽春城(1)章八十六 是非成敗問誰定 殘陽獨映血火關(中)章四十四 洛陽秋雨日綿綿 北歸之人入東宮(2)章十四 陷陣之士章一百三十九 東歸再會秦仕得 北上吳使徐知誥(下)章五十九 破城章五十一 南有白鹿洞三害 北有應天府雙傑(下)章八十五 因緣際會不可料 謀盡事成旦夕間(1)章一百四十三 立參謀處全軍制 屯田有成再擴軍(上)章一百零一 趙王領軍向楚地 秦王洛陽理大局(8)章十三 恥與賊相識 不與寇同生(4)章十一 臨壽春城啓大戰 登八公山論古今(4)章六十六 人算盡不如天算 奔離新鄉向西戰章四十五 李從璟取勢如棋 王彥章三日破敵(1)章六十五 謀主智算敵軍行 三千銳士擒段凝章二十八 劍南快縱馬 橫刀冷鍛甲(2)章七十四 錦繡江山萬萬裡 陽關未必無故人(2)章九十九 趙王領軍向楚地 秦王洛陽理大局(6)章五十二 婉如清揚小娘子 人生最恨離別時(上)章八十七 樓房上有轟隆聲 得手與殺氣騰騰章十九 孟平塗山擊劉信 潞王三戰李德誠(6)章一百零三 兩計使軍安然歸 遼東半壁已入甕(上)章兩百零五 百戰山河寸寸血 拼卻死地開生門(下)章五十 得道高僧山中來 出入俗世緣何在(1)章三十五 劍南快縱馬 橫刀冷鍛甲(9)章十九 你知死嗎?章十六 瘋狂的小妖精(第二更)章一百零二 驚濤初起劍南道 諸侯掀起百丈浪(11)章三十九 爲我王說天下章九十五 識得洛陽風與月 成就帝國軍與政(3)章九十九 驚濤初起劍南道 諸侯掀起百丈浪(8)章二十二 昔曾浴血三十載 而今我爲唐皇帝(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