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五 是非成敗問誰定 殘陽獨映血火關(上)

男人一生,不可避免會癡迷兩樣東西,刀與權。

前者讓人熱血沸騰,後者足夠令人瘋狂。

幸運的是,在這個動亂的世道,握緊了前者,也就有機會握住後者。

李從璟是穿越到這個世道的幸運兒,從無到有,因有對比和落差,所以他倍加珍惜這些東西。珍惜的正確方式,就是擁有足夠能夠守護它的力量,不僅是擁有軍隊,還有個人武力。

從十二年前開始,李從璟就未鬆懈過對個人武力的追求。十二年來,憑此,他成爲李存勖親衛,得以受李存勖賞識,憑此,他斬殺張朗,得以於淇門建軍,憑此,他在無數次征戰中,完好無損倖存下來。

手中橫刀,就是力量所在;握住橫刀,就握住了力量;有力量,他就有足夠的信心,面對一切艱難與挑戰,在任何時候都能挺身迎向來犯之敵。

戰場,於李從璟而言,無分千軍萬馬還是捉對廝殺。他這一生,有他要走的路,因爲夢想在遠方,因爲要接觸許許多多的勢力,他註定要經歷無數次戰鬥,沙場上的,沙場外的,想象得到的,預料不及的……作爲一個戰士,無論面對怎樣的對手,當戰鬥來臨之時,唯有拔刀而戰。

面對連挫丁黑、第五,而劍勢已攀至頂峰的劍子,李從璟從馬背上躍起,橫刀揮斬,與踏空而來的劍子面對面,刀劍相迎!

李從璟英俊剛毅的臉龐,與劍子柔和英氣的眉目在剎那間近在咫尺,一刺一揮之間,兩人乍逢即分,各自向後退去,紛紛落於地面。

劍子那不辨雌雄的臉上,至此終於有了一絲波動,從他訝異的眼神中,可以窺見他心中的震驚之色。於他而言,原本因劍勢大成,而志在必得的一劍,竟然無功而返,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劍子固然借力挫丁黑、第五,而將劍勢養成,這是動中積力之法,然而李從璟從始至終都未挪動半分,橫刀在刀鞘中蓄勢待發良久,何嘗不是靜中取意之道?這回交手,兩人平分秋色。

縱然如此,從劍子的反應中仍可看出,李從璟的戰力超乎他之前的預判。

在劍子的認知中,包括耶律德光給他的信息,李從璟只是一名驍勇善戰的將軍而已,若說個人武藝不凡,那也僅限於軍中,如何能與江湖中的頂尖劍客相媲美?何況是出自百年劍門、身爲劍子的他?正是因爲這種認識,劍子纔會獨劍直取李從璟。

然而現在,劍子知道,這種希望落空了。李從璟的武道修爲,明顯遠高於事先預判。

但也僅此而已。

落地之後,無論是李從璟,還是劍子,皆同時發力,再度衝向彼此。這一回。兩人沒有驟遇即分,而是廝殺在一處。這也即意味着,兩人的實力懸殊並不大,劍子無法像之前那三劍,劍劍震開丁黑一樣,將李從璟擊退。

李從璟近衛與劍子手下的廝殺,也已進入白熱化的階段,雙方實力初看似在伯仲之間,各有傷亡。

片刻之後,李從璟和劍子再度分開,這一回,兩人相隔數步對峙而立。在李從璟的肩頭,錦袍被撕開一條微不可查的口子,而鮮血從中潺潺流出,染紅了一片衣裳。而他對面的劍子,左臂上亦有鮮血流出。

對誰都沉默寡言的劍子,此時主動開口,他望着李從璟,緩緩說道:“自我入山門,修習劍道有成以來,除卻門中寥寥幾位尊長,已近十年無人能讓我受傷,我幾乎都忘記了流血是怎樣一回事,你是十年來的第一人。可否相告,你師從何人?”

李從璟不知道劍子這一番話,已近他出山後十日話語的總和,他微微一笑,氣度雍容道:“與你不同,自我習武以來,年年受傷,沙場征戰多年,更是時常流血。至於師從

何人,初時固然有武師授藝,然而他們的名字,也不過尋常罷了,之後這些年,要論殺人術的源頭,我只能告訴你,它來自於我的敵人。”

劍子默默點頭,竟然正經接受了李從璟的解釋,他那雙平靜無波的眸子中,露出了對一個強勁對手的認可之色,這對別人或許平常,但對他而言,卻已是多年來的頭一遭。長劍由斜指地面到指向李從璟,劍子鄭重其事的道:“你是一個值得全力以赴的對手,若在平日,我很願意與你坐而論道、起而切磋,但是今日,在這裡,你我之間只有生死。抱歉!”

李從璟啞然失笑,他手中的橫刀沒有半分移動,只是道:“我接受你的挑戰!”

話音落,他的身影再次躍出。

這些年來,在沙場上征戰的次數多了,李從璟早已養成殺伐果斷的性子,面對敵人、對手,他不喜多言,既要分生死,動手即可。

劍子眉目微沉,同樣揮劍奔出。

兩人再度戰在道上。

道路並不狹窄,然卻容不下兩人相向而行,對彼此而言,對方都是擋在前路上的障礙,要繼續走自己的路,就得先讓對方無路可走。

頭頂的驕陽不知何時已經西下,陽光漸漸失去原有的熾烈,轉而變得溫和。然而,戰鬥在道路上的人,卻愈發感知到溫度的暴烈。

李從璟的近衛們,軍情處、百戰軍百裡挑一的銳士,第一次嚐到了廝殺失利的滋味。那些出自遠方那一座高山上劍門中的弟子,用他們變幻莫測的劍式和劍陣,將配合起來默契無間的近衛們,殺得大敗。

道路上多了一地屍體。

近衛們活動的圈子越來越小,到最後,他們已只能勉強將李從璟護在中間。

李從璟和劍子再度雙雙分開,互相忌憚着停手時,兩人都已遍體鱗傷。血滴順着身體淌下,匯聚在各自腳下,成了一汪血潭。

“軍帥,撤吧,我爲你斷後!”第五姑娘提着雙刃過來扶住李從璟,神色堅毅的說道。

李從璟搖了搖頭。

若是能撤,何必等到現在?

劍子的實力,足夠留下所有人!

“軍帥……”第五姑娘還想說什麼。

在與第五姑娘閃亮眸子的對視中,李從璟爲她輕輕抹去臉上的血跡。不過當李從璟的手離開對方俏嫩的臉龐時,因他手上本已都是鮮血,反而讓第五成了大花臉。瞧見第五這幅模樣,李從璟猶有心情笑起來。

夕陽餘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她臉上。

“與我並肩戰鬥,並不一直都是一件讓人感到愉快的事吧?”李從璟的笑容溫醇依舊,不曾失去一絲溫度。

“不,不是這樣的!”第五狠狠搖頭,也不知從何處來的勇氣,她撲進李從璟懷裡,抱緊了這個她一直以來都在仰望的男人,堅定的呢喃道:“能和你一起戰鬥,哪怕是經歷失敗,我也願意!”

強敵在前,李從璟卻沒有推開第五姑娘,他輕撫她靠在自己胸前的小腦袋,沒有多說什麼。

場中戰事至此默契的停歇,近衛們聚集在李從璟身周,與劍門弟子對峙,準備着最後一波拼殺。劍子看着此刻神態依舊從容的李從璟,眼前兩人相依的一幕讓他眉眼中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這讓他一時沒有繼續揮動手中的長劍。

“劍子……”溫華走到劍子身側,輕聲提醒他該動手了。

劍子的長劍穩如泰山,清晰的傳達出他並沒有立即繼續進攻的打算,對溫華的提醒,他置若罔聞。

從李從璟和第五身上,他又看到了什麼?

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道,置身其中身不由己的人,憑藉手中殘存的微不足道的力量,又都在執着的各自守護着誰?

劍子

的猶豫並沒有改變什麼,因爲有些人的到來,打破了眼前短暫而微妙的寧靜。

耶律德光。

他帶着他麾下的兩百騎,從原野上席捲而來,將所有人都包圍在圈中。

“李從璟,別來無恙。”耶律德光走過來,以契丹問候朋友的方式,遙遙對李從璟行禮。

第五姑娘重新站直身子,緊握雙刃,盯着耶律德光,眼中殺意濃郁。

李從璟微笑不減,道:“耶律德光,你還是出現了。”

“爲什麼不呢?”耶律德光攤開手,輕鬆的聳了聳肩,“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該到漁夫收網的時候,漁夫自然會出現。”

說罷,他看向劍子,由衷道:“你的實力真是讓人驚歎,若沒有你,縱然本王將兩百騎盡數埋伏在此,也攔不住李從璟,說不得還會被他殺得潰不成軍,你對大契丹的貢獻,本王將銘記於心。”

劍子淡淡道:“殿下只要記得當初的承諾就行。”

“那是自然,大契丹國向來遵守承諾,本王尤其如此!”耶律德光哈哈大笑起來。

被耶律德光用有意忽視來羞辱的李從璟,笑着出聲道:“耶律德光,你似乎忘了些什麼事。”

“是的,李從璟,本王的確忘了些什麼事!”耶律德光略顯誇張的看向李從璟,不無揚眉吐氣之意的說道:“論功行賞之前,本王該先拿下那份天大的功勞纔是。”

李從璟不怒不悲,只是淡淡道:“你當真以爲,你能將我的人頭收入囊中了?”

“難道不是嗎?”耶律德光左看右看,用誇張的動作詢問身邊的人,以表達他內心在此刻極度的愉悅,末了盯着李從璟,一字字道:“李從璟,你已是強弩之末,就算劍子殺不了你,本王帶來的兩百騎,也足夠淹死你了。”

李從璟失笑,“人多欺負人少麼?”

“有何不可呢?”耶律德光反問,隨即微微揚頭,“如今本王是掌握大局的人,如何結束這場戲,自然由本王說了算!”

李從璟絲毫沒有優懼之意,只是輕輕拉住了已經忍不住,要上前與耶律德光拼命的第五姑娘。

耶律德光故意往後跳開一步,戲謔的對第五姑娘道:“怎麼着,小姑娘,你這是要跟本王拼命嗎?哈哈……”

笑罷,耶律德光無趣的擺了擺手,“好了,李從璟,本王不是得意忘形的人,現在,該是你奉上人頭的時候了!”話說完,他就要下令部衆一擁而上。

“等等!”

就在這時,一聲大喊在圈外響起。

一個矯健的身影奔馳而來,幾個跳躍之後,最後竟然高高越過騎兵的頭頂,直接落入場中,在李從璟和耶律德光中間穩穩落地。

“總算趕上了,真不容易!”來人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心有餘悸,“好險,差點兒沒趕上。”

在衆人驚異的目光中,來人自顧自平復了一下呼吸,見衆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向四周拱了拱手,“抱歉,打攪各位了。”說完,換上一副極度認真的表情,非常嚴肅的看了看李從璟和耶律德光,問:“你們誰是生來強大、一直都處在山峰的人,誰又是一生歷經波折和磨難,卻仍能站得直腰身的人?”

他的神情極爲莊嚴,就像在問世上最神聖的問題,但是他的問題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這就讓這一幕顯得極爲可笑。

大局在握的人,最討厭掌控之外的不速之客,耶律德光黑着臉,神色不善的問那位身處刀光劍影中,依舊渾然忘我的年輕人,“小子,你又是何人?”

“我?”見耶律德光問起,年輕人理了理衣袍,站直了身體,用絲毫不亞於問出之前那個問題的莊重語氣道:“王樸,王文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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