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行道01

59行道01 師父,牀上請 書包網

方澤芹見他二人面生,身上穿的也不是醫聖門的道服,情知有變,只沉着氣道:“在下方澤芹,你們又是何人?爲何在我山門前攔路!”

兩道人相顧一眼,朝方澤芹與應笑來回看了幾番,目光中透出些曖昧神色,卻仍打起笑臉躬身施禮,一個道:“原來是駙馬爺與公主殿下,失敬失敬,貧道乃歸雲派第十三代弟子圓通。”

另一個道:“貧道圓惠,見過駙馬爺與公主殿下。”

這二人不稱呼門主,反倒口口聲聲駙馬公主,看似恭敬,實是嘲諷,應笑聽了好生不樂,見他們還堵在路上,便道:“既知是門主,爲何還不讓路?”

圓通二人齊齊道了聲“不敢”,各自往道旁讓開,將手朝裡一擺,圓通笑道:“駙馬爺來得正是時候,我家師祖正在殿上恭候大駕,這邊請。”儼然主人家的派頭,在前方引起路來。

方澤芹不動聲色,牽着應笑緊隨其後。應笑邊走邊踢起石子,滿面忿然,心內卻是驚怕又困惑,悄聲問道:“甚麼師祖?不是鶴亭先生麼?”

方澤芹道:“鶴亭先生可算是你的師祖,那二人說的自是他們的師祖,當是歸雲派的掌教青霞真人。”

應笑知曉醫聖門從屬歸雲道派,這掌教與門主孰輕孰重,她還掂量不出來嗎?當下噤了聲,也不踢石子了。

方澤芹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寬慰,進了內院,那圓通還說要通報,叫人在外候着,去了不多時,便聽到“鐺鐺”鐘響自祖師殿的方向傳來,這卻是召聚道衆的鐘聲。

方澤芹到時,只見殿外廣場上聚滿道士,不下三五百人,身上所穿道衣有青、灰、藍、玄四色,大多不是他門下子弟。

上得祖師殿再看,好一派羣雄聚義的熱鬧場面,青霞真人高居首位,歸雲派門下四大分支教派的門主也來了,便是龍山門的孫元道長、南經門的李採一道長、符籙門的張道坤道長、永春門的嶽真道長,各領弟子分坐階下。除此之外,真武派的靈散真人與妙真道的聖行太老何回九也並坐殿上。

這滿殿道士,應笑是一個也不認得,方澤芹卻知道靈散真人與何回九德高望重,素來爲武林人士所敬仰,在江湖上說話極有分量。

青霞真人見了人來,下階相迎,與衆道拱手施禮,高呼道:“參見公主殿下與駙馬爺。”

方澤芹不敢輕慢,當下領着應笑向諸位尊長回了禮,青霞真人讓出主位,方澤芹卻不肯坐,只道:“長幼有序,晚輩豈能在師祖面前造次?。”

青霞真人聽聞,便不再謙讓,衆道仍回原位,方澤芹便在分派門主的席位上坐了,應笑原不敢坐,卻有道人搬來椅子往她身後一放,青霞真人道:“公主請坐。”

應笑見衆人都還站着,似在等她,只得坐了下來,想她本把醫聖門當作家一樣的地方,這時卻被個外來的師祖鳩佔鵲巢,看他們面上雖恭敬客套,目光可都冷冷的,還帶着刺兒。

奉茶已畢,方澤芹明知故問道:“不知各位尊長駕臨我醫聖門所爲何事?”

青霞真人道:“既然閣下還尊我爲長,那便恕貧道直言,你以俗家弟子接任門主之位本已大爲不妥,如今更有公主爲伴,想你身份顯貴,多與朝官交陪,哪還有精力持掌門中事務?”

方澤芹道:“掌教言之有理,晚輩正欲辭官歸野,好好打理這一門事務,弘揚我醫聖門以醫行道的宗旨,爲這江湖盡一份心力。”

符籙門張道坤道長是個豪爽直性的人,不似青霞真人委婉,毫不客氣地說道:“我歸雲派素來主張清淨修心、少思寡慾,戒律上明令戒殺戒色,不得入朝參政,你做官在先娶妻在後,犯了大戒,縱是皇親國戚也絕不能姑息!”

方澤芹道:“我醫聖門自來沒有禁爲官嫁娶這一條門規,但凡有能爲之人,管他是官是民,儘可來投。”

南經門李採一道長冷冷地問:“你這般說,可是不將我歸雲派放在眼裡了?”

方澤芹道:“醫聖門被劃歸爲歸雲道是因創派祖師乃歸雲派弟子,然而創立門派的初衷卻是行醫濟世,是以我門派以醫術爲本,兼修道家養生之法,我廣開山門欲納四方良醫,當以醫術醫德並重,若以投官嫁娶爲戒,豈不是本末倒置?”

此言一出,歸雲派道衆人皆變色,張道坤拍案而起,兩眼怒瞪,方澤芹亦不慌不忙地立起身來,殿上氣氛倏然沉肅,雙方對峙,頗有劍拔弩張之勢。

青霞真人道:“不可對駙馬無禮,坐下!”

張道坤輕哼一聲,不甘不願地坐□來,面上仍帶着怒氣。靈散真人對方澤芹道:“貧道心知你自有主張,可這醫聖門到底從屬於歸雲派,當以大宗戒律爲準,你是俗家弟子,持掌醫館,訓教醫員自是無妨啊,若掌道門,你說你這拖家帶口的……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說着看向應笑,嘆了口氣,連連搖頭。

方澤芹對靈散真人拱手道:“前輩,這醫聖門是受敕建而成,乃先帝賜給祖師的地產,單視作道家門派可是有失偏頗?縱是道門也有分別,殊不知天師道衆亦可娶妻生子、不戒葷腥?”

靈散真人一時啞然,青霞真人冷聲問道:“按你這說法,是不願認祖歸宗了麼?”

方澤芹道:“恕晚輩斗膽直言,我醫聖門的祖師因協助先帝開國創業被逐出歸雲派,只因他感懷師恩,仍以歸雲派弟子自居,所創門派便被理所當然地視作歸雲派分屬,常有貴派弟子攜推薦函來投,晚輩也因敬重掌教德高仁厚,俱不推辭,全都收留門下,而今各位卻以尊長之姿迫我退位,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這番話是先生有意撕破臉皮,在人前擺明立場。青霞真人大怒,卻礙於面子不好發作,便對身側的道人使了個眼色,這道人卻是醫聖門的監院塗蟾子,門下道士由他總領,對於道衆來說,這監院的地位不下於半路上任的方澤芹。

塗蟾子上前一步,拱手道:“諸位有所不知,公主殿下乃我醫聖門五代門生,實則是門主的入室弟子,且不論身份地位,也不提我門派歸屬,師徒通婚有違倫常禮法,一門之主豈能如此悖逆妄行?若傳了出去,豈不受人非議?叫我醫聖門如何在江湖立身!”

這話說得是鏗鏘有力、正氣凜然,殿上道衆大多不是醫聖門的弟子,並不知道其中內情,此時聽塗蟾子一說,俱都面面相顧,交頭竊語,再看向方澤芹與應笑二人時,有的鄙夷,有的妒羨,有的憤怒,全非善意的目光。亦有門下道人站出來附和,只說有此門主,衆人不服。

就在羣起鬨逐之時,始終冷眼旁觀的何回九開口了:“據門下堂主所言,這位公主殿下在拜入醫聖門時只對鶴亭先生行過拜師禮,如此說來,雖入門是晚了些,按輩分來算,實是方神醫的師妹,不過是師兄暫代師父之責教導小師妹,何談師徒通婚?”

這何回九與方澤芹的摯友玉竹先生相厚,二人曾在茶會上見過數面,算得上是淺交的茶友,何回九本已不問江湖俗事,此番出面,實是想給方澤芹解圍,因而私下盤查,發現還有些空子能鑽。

應笑一聽,果然如此,便拉拉師父的衣袖,輕聲道:“徒兒從未當衆對你行過拜師禮呢,背地裡也不過就託了一盞茶。”

方澤芹正待開口,塗蟾子卻搶先道:“公主是以方先生徒弟的身份被收進師門,尋常他二人總以師徒相稱,衆所周知,這還有假的麼?”

何回九冷笑道:“衆所周知?這大殿上有幾人知曉?既重禮法,未行師禮,算得甚麼師徒?而你身爲監院,卻在這滿門朋客前侮蔑門主、以下犯上,實是居心叵測,簡直大逆不道,怎麼?他下了,纔好讓你接任門主之位嗎?”

這話說得青霞真人與塗蟾子俱是臉色泛黑,這塗蟾子原是歸雲派門下子弟,因授師命投進醫聖門,鶴亭先生見他通曉廟務,便請他協助管理道衆,這人平常默不作聲、勤勤懇懇,深得門主信任,暗中卻不知做了多少手腳,待鶴亭先生離開之後,羣道便以塗蟾子爲首,對方澤芹明着順從,暗裡排擠,就巴望着他出點事故,好早日羣起而逐之。

想他歸雲派分支教派的門主均是由掌教栽培扶持,唯獨醫聖門特立獨行,青霞真人怎看不出鶴亭先生有意脫離歸雲派?便暗中指使塗蟾子盯着門主的一舉一動,但凡有一絲疏漏也不能放過。鶴亭先生傳位於俗家弟子本就令他不滿,如今見方澤芹無視教規,便決意將這釘骨刺連根拔除。

青霞真人本是有意讓塗蟾子接掌醫聖門,這時被何回九出言道破,也看出他有心偏護方澤芹,不覺暗自惱恨,心想請他來主持公道,卻是請錯了人。

何回九被人稱作聖行太老,正是因他早年遊歷四方,一路上行俠仗義,在江湖上的地位自是極高,他一開口,殿上瞬時肅靜無聲。

隔了許久,青霞真人才說道:“縱非師徒,這醫聖門也是我歸雲道名下分派,天下皆知,不由得他不認,門主娶妻一事傳揚出去,壞的卻是我歸雲派的清名,這般遭人非議,如何能令門人心服?”

門下道衆自是打蛇隨棍,高喊“不服”。靈散真人出面充和事老,將道衆安撫定,又對方澤芹道:“先生啊,恕貧道無禮,這醫聖門下道員甚多,你不能叫他們心服,如何持掌門派?若以行醫濟世爲重,做了門主反倒不利,不如專心料理醫館。”

青霞真人立時便道:“貧道正有此意,若駙馬願意,便任作館主,料理五館醫務,醫館本是俗門子弟所寄之處,只要不損德行,你如何行事,我歸雲派絕不過問,如此一來,你亦可安心於醫道。”

靈散真人道:“這倒不失爲一個兩全齊美的妙法,先生意下如何?”

方澤芹起身道:“恕難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