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媚兒雖然早就知道宗政憬接近自己純屬刻意,卻並未料到,原來這刻意竟包括了在思君坊救下她——倘若那日她沒有露出這紫薇玉,那大哥還會救她嗎?
這個假設,令姚媚兒有些窒息。她忽然想起來,最開始她碰跳樓到慕慎安時,慕慎安是眼睜睜看着她被思君坊的打手帶走,而他決定救她,也是秦王出現之後……
——倘若,倘若她脖子裡沒有紫薇玉,倘若秦王沒有看到她脖子裡的紫薇玉……那……他們就會置她於不顧嗎?
“媚兒,”宗政憬似是看出了姚媚兒心中的鬱結,他淡淡道,“媚兒,何必庸人自擾?當日看到你脖子裡的紫薇玉,我們自然必須救你,但並不意味着,若你沒有紫薇玉,我們便不會救你。當日的你處於絕對劣勢,但你的表現不可謂不亮眼,那樣的你,即便沒有紫薇玉,難道我們能眼睜睜看着你被迫折下羽翼,葬送在那種地方?”
姚媚兒深吸一口氣。既然早就知道是因爲自己有足夠的利用價值,才能順利成章得到眼前這一切,此時又何必故作矯情?縱然宗政憬當真心儀於她,可對一個志在帝位的皇子來說,一個一時被吸引而喜歡上的女人,哪裡及得上一個在他前行的道路上能爲他帶來許多好處與便利的存在?
想通這些,姚媚兒勾脣輕笑:“媚兒又沒說什麼,你哪裡來這樣多的話?”
姚媚兒的反應令宗政憬有些不安:“媚兒,我告訴你這些,只是希望我的坦誠能讓你將來少些不舒坦——以你的聰慧,遲早會猜到,屆時你心裡定會更加不舒服,還不如我早些坦白從寬——未曾相識時,我做事自然遵從得失,重於利益,但時至今日,當我對你有了這樣多的瞭解後,不論什麼情況,我都不會讓你有絲毫閃失。”
姚媚兒指着宗政憬受傷的位置,點了點頭:“配着今日的傷,你說這話倒也勉強可信。”
宗政憬還想再說幾句,便看到姚媚兒走到他跟前,攤開雙手:“說了這麼多,精鐵無痕盒呢?其他事如今都不要緊,好好保護紫薇玉纔是最要緊的——倘若你能與師父談合作談的成功,這寶藏恐怕也會有你一份,所以,你更該積極些纔是。”
宗政憬嘆了口氣,打開書桌的抽屜,取出一隻錦盒,姚媚兒接過錦盒,打開,看到裡面放着一塊巴掌大的鐵塊,鐵塊旁放着一根雕刻出許多紋路、同時佈滿不規則小鐵針的鐵釘——難怪這盒子只有一把鑰匙了,這種“鑰匙”,若要仿製……恐怕那位高人也未必能做到罷?
“這便是精鐵無痕盒?”姚媚兒將錦盒放到桌面上,取出鐵塊,發現它遠不如看起來那麼沉,顯然中間是空的,當鐵塊被翻過來,姚媚兒看到鐵盒底部的一個角上有一個細細的圓孔,姚媚兒又取出“鐵釘”,比劃了一番後,纔敢相信這鐵釘居然是鑰匙。
姚媚兒將鑰匙插進鑰匙孔,輕輕轉了一圈,只聽到“咔嚓”一聲,鐵塊上端三分之一處出現了一條帶有弧度的細紋,姚媚兒試了試,發現盒子還不能打開,於是她又轉了一圈,裂縫又大了些,直到第三圈,盒子在這裂縫處分爲兩半,姚媚兒移開帶着鑰匙孔的那半塊,看到留下的一半四周打磨的極爲光滑,拿起手中的一般看了看,接口處亦是光滑如鏡,根本看不出來這兩塊東西是通過什麼緊緊扣在一起,甚至連一條縫都不留。
“這……這是如何做到的?”姚媚兒看了看桌子上的半塊,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半塊,如是看了好幾次,也看不出任何玄機。精鐵無痕盒的盒壁大約有一根手指粗細,因此細小的鑰匙孔完全隱在上半部分的盒壁裡,姚媚兒本想轉動鑰匙看看這裡面的機關是如何變化的,然而鑰匙竟然紋絲不動。一開始姚媚兒怕蠻力破壞了這千金難求的寶盒,只是輕輕嘗試轉動,後來發現絲毫沒有轉動或斷裂的跡象,她便漸漸加加大力氣,誰知她幾乎使出吃奶的力氣,那鑰匙依舊沒有轉動分毫,不由得鬱悶道:“怎麼回事?明明剛纔轉起來還是很鬆動的,怎麼盒子一打開它就動不了了?媚兒只是想看看這鎖盒子的機關罷了……”
宗政憬笑道:“這機關若是如此容易便能令旁人窺見,這‘精鐵無痕盒’也未必會有今日的珍貴了。”
姚媚兒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這倒也是。不過這位大師當真了不得,竟能將一個盒子打造成如此模樣!可惜他的技藝沒有流傳下來,實在太可惜了。”
——在傳說中,那位鑄造高手是個孤僻的天才,他素來不喜與人交際,孤兒出身的他自學成才,終身未娶,至於他到底有沒有徒弟,其實也無人知曉,只是這“精鐵無痕盒”始終只有他親手打造的那一批流傳人間,世人便以此斷定他的技藝由他生來創造,亦由他死後帶走。
宗政憬眸光微閃,應和道:“是啊,可惜了——你拿出紫薇玉試試,這盒子能不能裝下。”
“對哦,”經宗政憬提醒,姚媚兒纔想起正事,她取出紫薇玉,放進盒子,驚喜道:“紫薇玉只比這盒子略小一點,若是再裹上一層布料減震,竟是正好——你看,彷彿是爲紫薇玉量身定做的!”
宗政憬湊上前,看了看,笑道:“竟然如此巧合,看來這是天意。”
姚媚兒想了想,掏出袖子裡的絲帕,將紫薇玉細細包好,再放到盒子裡,努力將冒出來的帕子邊角塞了進去,紫薇玉便緊緊的卡在盒子裡。姚媚兒將盒蓋蓋上,也真真是神奇,合身與盒蓋整齊放好後,鑰匙竟能輕而易舉的轉動,迴轉三圈後,細縫徹底小消失,精鐵無痕盒又變成了一塊平淡無奇的精鐵。
姚媚兒拔出鑰匙,將精鐵無痕盒推到宗政憬面前,笑道:“盒子歸你保管,鑰匙由媚兒藏好——你不許告訴媚兒盒子藏哪裡了,媚兒也不會告訴你將鑰匙放在何處,如此一來,不論姚氏之人是拿到鑰匙還是拿到盒子,是抓到媚兒還是抓到你,都可保證紫薇玉不落入他們手中。若是他們能將咱們都抓住,那紫薇玉也合該是他們的了。”
“好吧,”宗政憬將裝着紫薇玉的精鐵無痕盒收入袖袋中,“媚兒交付我如此重任,我可得費心思量思量,將它藏哪裡更合適。”
姚媚兒收好手中的鑰匙,輕笑道:“這個麼,你慢慢思量,媚兒也要回去細細思量,該如何藏好這枚鑰匙了。”說完,轉身就走。
宗政憬有些不滿道:“媚兒,你當真是來關心我的傷勢的麼?這樣就走了?”
此時姚媚兒已走到門口,她轉過身來,朝宗政憬吐了吐舌頭:“不這樣走了,難道還留下來等着看你睡覺麼?”說完,也不等宗政憬回話,打開房門一溜煙走了。
西雲守在門口,見姚媚兒走了,他走了進來,對着宗政憬行禮道:“殿下,所有人都安置好了,飛音的傷並無大礙,”擡頭看到宗政憬桌子上熟悉的錦盒,西雲面上一喜,“姑娘此來果然如我們所願?看來前幾日屬下安排人在姑娘面前談起‘精鐵無痕盒’起了作用?”
宗政憬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或許她本就知道罷。你退下吧。”
察覺出自家主子身旁的低氣壓,西雲乖覺的閉了嘴:“屬下告退。”
宗政憬望着房門發了會兒呆後,取出剛放好的精鐵無痕盒,又將桌子上打開的錦盒挪到自己面前,取出錦盒中墊底的錦緞,錦盒的邊角上,一枚與姚媚兒拿走的鑰匙長得一模一樣的“鐵釘”赫然躺在那裡。
宗政憬拿起鑰匙,插進手中盒子的鑰匙孔,輕輕轉動三圈,合身與盒蓋在輕微的“咔嚓”聲中順利分開。宗政憬拿開盒蓋,取出姚媚兒剛放進去的紫薇玉,又從抽屜裡取出一塊與紫薇玉差不多大小的玉石,用姚媚兒的帕子包好,放進盒子裡鎖好。
做好這一切,宗政憬輕輕婆娑着手中的紫薇玉,上面的紫薇花栩栩如生,彷彿訴說着一個朝代的輝煌。
宗政憬閉上眼,姚媚兒走出房門前俏皮的神情倏然出現在他腦海中,隨機閃現的是她說出“盒子歸你保管,鑰匙由媚兒藏好”時全然信任的神情。
宗政憬睜開眼睛,眸中泄露出他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的難過:“媚兒,你不要怪我——縱然處心積慮得到紫薇玉,我也是給了你機會的,倘若你能發現這枚鑰匙,一併帶走,那麼,我將真如你所言,替你保管。”這盒子雖是由那位高人的唯一傳人所仿製,而那位傳人與自己師父不同,他畢生所制的九十九個盒子,全部都有兩個鑰匙。然而到他這裡這份技藝再爲繼續傳下去。所以這鑰匙,亦是無法仿製。
良久,宗政憬自嘲道:“分明費盡心機,算準了你不會發現錦盒中的乾坤,如今這樣自欺欺人,又有什麼意思呢?”
有些算計,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何況,從開始就已經開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