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媚兒微微垂眸,語氣平靜道:“所以,是因爲嫉妒和憤恨嗎?就是因爲慕相的偏心,所以你要毀了慕氏,毀了宗政憬,毀了整個大景王朝?”她固然也曾嫉妒憤恨,卻也只是一瞬。因爲她的理智始終在情感之上,所以她不會因爲自己的私人情感就去專心搞破壞,所以她儘管心裡不肯回歸慕家,但面子情卻還是做了,爲的就是師父與慕相之間不會因爲她的態度而造成裂縫。
慕慎安望着姚媚兒,眸中閃過一絲清晰可見的痛苦:“假如你師父因爲你偶然失誤對秦王造成的小傷害而被他毫不猶豫的殺了,或許你就不會是這樣風輕雲淡的語氣了。”
姚媚兒擡眸,將那份痛苦收入眸中,她的心倏然提了起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想說他曾有重要的人這樣死去,還是想說,他使了什麼手段,讓慕相要對師父出手?!“你抓我來,到底想做什麼?”
慕慎安微微勾脣,氣質又恢復了最開始的溫潤如玉:“媚兒如此聰慧,應會知道我話中的深意。”
姚媚兒有些氣急敗壞:“你——你到底做了什麼?!你抓我,又到底是爲了什麼?”姚媚兒都有些記不清楚自己是第幾次問出這個問題,也不懂慕慎安爲什麼有時間在這裡與她慢慢廢話,卻始終不將真實目的和盤托出。
慕慎安並沒有答話,只是再度走到姚媚兒牀邊,倏然伸手握住姚媚兒的下顎,隨後彎腰,與姚媚兒對視:“媚兒,你覺得我能是爲了什麼呢?”
姚媚兒渾身乏力,慕慎安的手又握的那樣緊,眼前的光線被慕慎安的身影擋住一半,令姚媚兒的視線受阻,感覺格外壓抑。
慕慎安背光而立,英俊的臉龐顯得有幾分陰沉,他的語氣雖然依舊溫和,可此情此景配上這句話,只讓姚媚兒從腳底升起一股冷氣。
自我保護的本能令姚媚兒不敢說出任何可能刺激慕慎安的話來,她給出了一個最可能的猜測:“爲了……鉗制宗政憬,威脅我師父?”雖然她總覺得,慕慎安剛纔同自己說那麼多廢話,他的目的絕非僅此而已!
“不愧是我的妹妹,真聰明,”慕慎安鬆開姚媚兒的下巴,又順勢撫上她的臉,似乎被這種只有年輕才能支撐起的水嫩觸感所吸引,居然久久不肯離開,“不過你的價值,可遠遠不止於此。”
遠遠不止於此?對了……慕映雪是以慕相的名義來的,師父與慕相之間似乎一直處於互相不信任的狀態,若是在這個關鍵時刻慕相爲了保證師父的絕對忠心而控制自己,並非不可能,只要慕慎安收尾工作做得好,將綁架她的人嫁禍給慕相……不僅是師父和慕相,可能連宗政憬與慕相之間都會有嫌隙……
這個猜測令姚媚兒對眼前人愈發厭惡,她想要避開臉上那隻冰冷的手,卻發現自己的力氣似乎比剛纔流失的更多,只能任由慕慎安的手繼續停留,雖然一個兄長對一個將要及笄的妹妹做出這種動作十分過分,但是……誰讓她如今是他到刀俎下的魚肉!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她因爲自己的愚蠢而犯了這樣大的錯誤!若是因爲她,而使本就處於劣勢的宗政憬和師父徹底功虧一簣,最後炎氏上位,江山蒙難,她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可是誰又能料到,一個六歲的孩子居然是在處心積慮的接近她、獲取她的信任,就爲了有朝一日能將她陷入險境?她已知人世險惡,卻不知原來能險惡到這樣的境地!
“那我還有什麼價值呢?”姚媚兒閉上眼,努力將自己臉上冰冷的觸感想象成水果之流,而不是自己親哥哥的手,“或者,大哥還想讓我做什麼?”若果真沒什麼想要她做的,何必同她說那麼久的廢話?雖然此時炎氏佔了上風,但憑慕慎安的本事,他絕對是炎氏謀反集團的中心人物,若不是有什麼要緊事需要通過她去做,他又怎會與她閒話這樣久?
“哥哥找妹妹說說話,難道還需得事出有因麼?”慕慎安捏了捏姚媚兒的臉,冰涼的手慢慢往下滑,下一瞬,握住了姚媚兒纖細的脖子,“媚兒,我不喜歡你閉着眼睛同我說話。”
感受到脖子上傳來的壓力,姚媚兒從善如流的睜開眼,雖然生命受到赤果果的威脅,但姚媚兒望向慕慎安的目光卻很平靜:“大哥是要殺了我麼?殺了我,再嫁禍給慕相?大哥,你就當真那麼恨你的親生父親?”
“難道媚兒不恨麼?”慕慎安居然沒有否認,讓姚媚兒心下一顫,慕慎安似乎很喜歡看姚媚兒被驚到的表情,語氣愉悅起來,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帶着刺的,“若是不恨,爲何已經認祖歸宗的你卻口口聲聲稱他‘慕相’?即便是那日家宴,我都不曾聽你喊他一聲‘父親’,既然如此,恨他的又豈是我一個?你才初初感受到他的無情,就已經恨上了,而我已經二十年了,難道我不該恨嗎?”而他失去的那些……他難道不該恨嗎?難道他的恨不該大大方方拿出來,向罪魁禍首索求賠償嗎?
“那麼,大哥方纔說什麼多話,是要與我訣別麼?”姚媚兒說出這句話時,忽然對死亡也不那麼害怕了,師父早就懷疑慕慎安,只要慕相能拿出一點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師父便絕不會錯認兇手,若是她這個冒失的累贅不在,或許他們更能心無旁騖的打倒炎氏罷?
——重要的是,她若是死了,師父就再也沒有弱點了……若非是她,師父早就功成身退,何必在新京趟這樣的渾水?若非是她,宗政憬也不會爲兒女私情所牽絆,拖慢了前行的腳步……
正當姚媚兒的自厭情緒愈演愈烈的時候,慕慎安忽然放開了姚媚兒的脖子,擡手從姚媚兒頭上取下一支她常帶的髮簪,輕笑道:“殺了媚兒?我如何捨得?”
姚媚兒也輕輕笑了:“是捨不得,還是活着的我更有利用價值?若非如此,大哥何必對媚兒下藥?”或許是接近窒息的感覺太難受,她居然會覺得慕慎安想殺她。她雖然不通藥理,但也知道她身上這味藥應是難得之物,若是要殺了她,何必浪費這些藥?
慕慎安將簪子收入袖中:“媚兒且在這裡休息幾日吧,等過幾日,一切塵埃落定,我再來接你出去。”這句話,慕慎安居然刻意說出了幾分繾綣的意思。
姚媚兒卻覺得周身發寒。
——一切塵埃落定?怎樣的塵埃落定?!皇帝駕崩,辰王登基,炎氏上位?!不!絕不可以!
“你……”姚媚兒微微擡頭,語氣裡染上一絲凌厲,“你到底想做什麼?”爲什麼幾日之後就能夠塵埃落定?難道皇帝駕崩就在這幾日了?那……師父的解藥,到底有沒有送進宮去?皇帝若是服下解藥,清醒之後能否擺脫炎氏掌控?這幾日……這幾日……這幾日他們到底還有什麼殺招?與她有關嗎?!
慕慎安卻似乎失去了與姚媚兒繼續談下去的興致,拿到了簪子,慕慎安便起身,往外走去:“等會兒會有人送吃的過來,不過媚兒就不必多費口舌了,伺候的人恐怕不能給你什麼有用的消息,也絕不會讓你踏出這個房間半步,媚兒的聰慧,我是領教過的,此時可不敢託大呢。”
姚媚兒想要大聲喊住慕慎安,卻根本做不到,最後只能眼睜睜看着慕慎安離去。
慕慎安走出院子,又路過許多斑駁破敗不時冒出幾聲尖銳叫聲的房子,才終於走到大門口。
慕慎安一腳踏出門去,一個宮人立即迎了上來:“慕大人,皇后娘娘請您過去。”
“知道了。”慕慎安點了點頭,越過宮人往炎皇后的中宮走去。
宮人跟在慕慎安後邊,回頭看了看身後陰森森的冷宮,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慕大人也真是厲害,居然能想到把人關在冷宮裡!不過被關進去的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爲什麼公主殿下一直要打聽那個人被關在哪裡?這次他誤打誤撞知道了,要不要告訴公主殿下呢?若是說了,恐怕皇后娘娘知道了會不高興,若是不說,一旦公主殿下知道,他這條小命恐怕都要交代在公主手中……宮人陷入了無限糾結當中。
……
姚媚兒被獨自一人留在房間裡,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裝扮與紫瀾苑丫鬟一般無二的侍女端着食物出現了,這個侍女確實無法被套話,因爲她是個啞巴,不單是個啞巴,還是個聾子。她只會執行來之前接到命令,根本不會與姚媚兒做任何多餘的交流。。
食物中有沒有放令自己渾身乏力的藥姚媚兒並吃不出來,但吃的出來也沒什麼用。那侍女雖然是個啞巴,卻態度極爲強硬的給她餵食,根本不給她絕食以不攝入藥物的機會。
——果然,青樓老鴇又如何能與當朝“賢才”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