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能算呢，”慕慎安直起身，退遠了些，“這個兄長相識不過一載，這個妹妹統共才見過三回，以媚兒的心性，這樣的打擊，如何算得上是絕望呢？”
姚媚兒靜靜的望着慕慎安，沉默良久，忽然道：“大哥，你若有苦衷，不妨說出來，苦海無邊，若是回頭則處處是岸。”經歷過絕望，才鑄就了今日的他麼？那到底是怎樣的絕望？
“回頭？”慕慎安輕輕搖了搖頭，他起身走回到桌邊坐下，重新拿了一隻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茶潤喉，“媚兒，你應該知道，父親爲何願意認你罷？”
雖然不知道慕慎安爲何突然說起這個，但姚媚兒明白慕慎安這是要告訴她他會選擇幫助炎氏的原因，若是能知道這個原因，她才能努力勸上一勸……
“知道，”姚媚兒對慕相這個父親並沒有什麼感情，何況該傷心的也已經傷心過了，此時說起，就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因想要引得慕慎安說出他心結所在，姚媚兒回答的乾脆又直白，“因爲我的身份，和我背後的師父——因爲，我有用唄。”若她只是一個從小被養在深山的孤女，而她師父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她這位父親，恐怕根本不願意認回這個女兒吧？
一個已經對外宣稱因爲母親遭遇不測而胎死腹中的女兒，若是一冒出來就認了回來，豈不是很可笑？而鄉野長大的女子，又怎會有新京世家小姐的談吐和貴氣，將來嫁出去，指不定還要丟多少人，這樣賠本的買賣，慕相這樣的人如何會做？不過是一個素未蒙面的庶女，不認回來又有什麼要緊的？甚至，倘若這個孤女的出現可能會影響他眼下的計劃，他說不定……
姚媚兒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即便她不在乎，可血緣確實存在，太殘忍的假設，心還是會痛的。
“那麼，你願意爲他所用麼？”慕慎安嘴角的笑意終於斂去了，神情中也帶出一絲冷漠，“爲了他的目的，去嫁給你素未相識、也根本不會對你好的男人，爲了他的目的，獻出你所有的一切，你的婚姻，你的人生，你的智慧和能力——而這一切，也並非是爲了他，而是爲了另一個人。爲了那個人，他可以奉獻自己的一切，同時將你的一切也全拿走，只是爲了那個人。你願意麼？你的人生，與你無關，你存在的意義，只是去做另一個人成功的墊腳石，你願意麼？”
慕慎安的話有些沒頭沒尾，但姚媚兒全聽懂了，她愣了愣，道：“慕相爲了宗政憬，會完全犧牲你？”對於慕相，姚媚兒絕喊不出“父親”二字，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在她心裡，慕相只是一個提供她出生機會的陌生人而已。
“不僅是我，”慕慎安冷冷道，“還有你，還有慕府，甚至整個慕氏一族。但也不是爲了秦王，而是爲了秦王的母妃，一個死去多年的女人。”
“秦王的母妃？”姚媚兒有些吃驚，甚至連此時的處境都有些忘了，腦中所想脫口而出，“懿安皇貴妃對慕相是有救命之恩，但慕相可不像是會知恩圖報的如此地步的人，雖然除了救命恩人外，懿安皇貴妃還是慕相的庶妹，但慕相……也不是什麼重親情的人吧……”否則，她那些庶妹也不至於……罷了，慕府的人，她真是一個也不願再想起。
“是啊，他自然不是什麼重親情的人，”直到此時，慕慎安的眸中才終於閃現一絲恨意，“他只是一個愛上親妹妹的瘋子罷了。”那位姑母，他小時候自然是見過的，確實是一位風華絕代的佳人，若是在年輕的時候，被這樣的一個女子救了命，又朝夕相處過，很難不喜歡上罷？可惜，那個佳人卻沒有喜歡上自己，這份求之不得，愈發深刻了藏在心底的愛戀，而這份愛戀，在得知心上人是自己親妹妹的時候，開始扭曲成可怕的執念。
“你……你說什麼？！”若不是渾身乏力，姚媚兒一定會從牀上跳起來，“慕相……慕相他……他喜歡……喜歡……他們可是親兄妹啊！”
“喜歡的時候，並不知道，不過知道了，也不妨礙喜歡就是了，”慕慎安恢復了冷靜，語氣中的嘲諷之意十分明顯，“所以他纔會將秦王看的比他所有孩子都重要，因爲我們的姑母，可是對他託孤了的。”
姚媚兒還是有些不能接受，不知情而喜歡，這隻能說是個悲劇，但知道了之後……居然還繼續喜歡，甚至……
想到這裡，姚媚兒猛然擡頭，看向慕慎安：“你什麼時候知道我……”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麼？我問你借過鐲子之後，我就知道了，”慕慎安似乎無意遮掩此事，“你手上的鐲子本是一對，上面刻的數字是那位姑母的生辰，自然是那位姑母的鐲子，後來她紅顏早逝，那鐲子不知怎麼落到了我們的父親手裡，他便一直隨身攜帶。後來，你的母親——他所有妾室中最像那位姑母的那個，因得了他歡心而得到了其中一個，我的母親很生氣，於是暗中仿製了鐲子，從一開始編號，空開了十一，所有妾室一人一個，又叮囑她們不許戴給人看，如此一來，就好像把咱們那位姑媽貶成了妾室似的。這件事我偶然得知，所以看到你的鐲子時，我便起了疑心。”
“可你居然還想娶我，”姚媚兒忽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從眼前人目前的狀態來說，只有一個可能……“難道你是想做一做慕相未做成的事麼？我可是你親妹妹！”
“不愧是親妹妹，居然這樣清楚我的想法，”慕慎安微微勾脣，“嫁給我，不好麼？我曾經許諾你的，是我真的想要給你的。”而他想娶她，也不僅如此，只是宗政憬喜歡的，他都想得到，宗政憬想要的，他都要奪走。
——他的人生因爲這個人變得灰暗，這個人憑什麼一切如願？！
“可我們是親兄妹，親兄妹怎麼能成婚？你簡直瘋了……”就算慕相是因爲不知情愛上了懿安皇貴妃，可慕慎安在不知情的時候對她根本沒有一絲男女之情，卻在知道她是自己妹妹後，執意要娶自己！簡直就是個瘋子！爲什麼這樣的一個少年天才會被逼成一個瘋子？“大哥，慕相到底對你做過什麼？”姚媚兒真的有些想不通，到底經歷過什麼，慕慎安纔會變成今天這樣？！
——助紂爲虐，自甘墮落！
“親兄妹又怎麼了？”慕慎安居然一臉的不以爲然，“媚兒，你還小，又是山野長大，大宅院裡多的是你不知道的骯髒事，若非如此，咱們的父親，何至於在愛戀親妹妹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姚媚兒抿了抿脣，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照他的意思，大宅院裡難道還發生過兄妹私……的事？這種事，姚媚兒從來都沒有想過。
——其實歷朝歷代，尤其是一些皇帝無道沉迷女色的朝代，皇帝無視倫理綱常，上行下效，那樣的醜聞並非沒有發生過，只是姚瑾策對姚媚兒看的話本、正史、野史素來管控的很嚴，這樣的腌臢事，自然入不了她的眼。
此時，姚媚兒只能慶幸慕慎安要娶她，不過是因爲慕相愛戀懿安皇貴妃而不得，所以他纔想娶她，若也是……那她此時何其危險！經歷過思君坊之後，某些事，姚媚兒早就懂了。
然而這樣的“略勝一籌”何其可笑？聰慧如慕慎安，腦子裡怎麼會有這樣荒唐的念頭？難道就因爲慕相爲了自己心底不可告人的愛戀而傾力相助宗政憬？可這樣的選擇也可以看做是權臣想要更上一步的選擇啊！儘管丞相是握有實權文臣的頂峰，但在此之上，他還可能有更多的追求，譬如封王拜侯？
“你覺得我很可笑？”慕慎安之所以能被所有人誇讚，有一部分得益於他擅長察言觀色，總能說到旁人的點子上，自然就無人不喜了，對於姚媚兒此時心底地翻滾的情緒，他亦是一眼看穿，“倘若你也像我一樣長大，你就不會覺得可笑了——難道當初父親上門認親，卻對你沒有一絲真正的慈愛時，你沒有任何叛逆的想法？”
姚媚兒呼吸一滯。
慕慎安將姚媚兒的變化看在眼中，平穩的語氣裡含了一絲蠱惑之意：“知道素未蒙面的父親如此積極的趕來相認，只是爲了讓你成爲秦王上位的墊腳石時，你心底難道沒有一絲憤恨？”
姚媚兒驀然想起當初在望江樓時她對這宗政憬歇斯底里問出的“憑什麼”。
——憑什麼她這個女兒只能做他這個侄子登位路上的墊腳石？憑什麼她這個女兒得不到父親的真正愛護，他這個侄子卻能得到她父親所奉獻的一切？
這樣的念頭。是她當時真正的心情，雖然沒有完全訴諸於口，但是這些藏在心底的話，其實一直藏在心底，所以慕慎安輕輕一句話，她就全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