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點。
斑奴城迎來了黎明,那一縷陽光刺破黑暗的縫隙,耀眼的光芒像觸角一樣探尋着這個原本混沌的世界,方辰碩喜歡清晨的風,好像什麼都可以重新開始,而日出之美便在於它脫胎於最深的黑暗。
可是日出並未意味着所有人的光明,太陽也無非是一顆辰星而已,只有在我們醒眼觀於世界,親身品味當下發生的一切,那纔是真正的破曉,這場爭端在古代的加入下,迎來了最後的時刻。
這場戰鬥給‘虎區’迎來了災難性的破壞,建築坍塌,大地皸裂,可是並沒有其他居民陷身於火海,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沒有屍體遍野,受到不同程度毀滅的只有薩格一派。
細心的秦弛注意到了這一點。
“斑奴城的人口統計在六十萬左右,‘虎區’也佔比十五萬,可好像從戰鬥開始,所有的居民都去避難了, 除了參戰人員,沒有其餘無辜受傷,他們難道早就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嗎?”
“你這麼一說,好像是這樣。”居依同樣起了疑惑,不管是當時方辰碩打塌房屋,還是一行人在街道上奔逃,都沒有原居民的身影,‘虎區’在今晚,變爲了空城。
一絲空氣流動。
古代再次施展了意元驅動,杜爾迦伸手釋放大量元氣展開了屏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御道已經無法抵擋古代的攻擊了,只有直接的元氣形成對流,纔可以與之抗衡。
可是不出所料,無形的刃再次斬破了屏障衝向杜爾迦,她在空中留下了殘影,瞬間閃身到了遠處躲過了致命一擊,可右臂依舊被切開了傷口,鮮血汩汩。
杜爾迦拇指微扣,萬斤氣壓從古代頭頂砸下。
“糟了,在空中的古代沒有立足點,這一擊來不及躲避了!”馬克羅在一旁高喊,可下一秒就連捱過這一擊的秦弛也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古代依舊穩如泰山的站在空中,似乎萬斤氣壓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如同微風拂過,方辰碩也呆呆的愣在原地,這一招可是讓他們嚐盡了苦頭,竭盡全力才能接下的萬斤氣壓,古代根本就不屑於躲。
“哦?高階極道,看來你也掌握到了將滅二乘式的核心了。”古代揮手,萬斤氣壓停止墜落。
杜爾迦眉目緊鎖,她感受到了差距,她的武神之力是以恐懼爲食,汲取他人內心的恐懼從而變強,可是對陣古代後,她的元氣只有支出沒有收入,因爲古代根本就沒有恐懼之心。
“說到底,將滅二乘式是十二干將發明的術士,和我們不同血脈的尚武神根本就沒有資格使用。”
“沒想到上一任的領袖,是一個會歧視外族文化的人。”
“在我執政時期,我就想要廢除對尚武神的優待政策,你們並不能歸於優質戰力,只是隱患罷了。”音落,古代的身影瞬間出現在了杜爾迦面前,一拳打向了她的腹部,可被杜爾迦藏在腹前的掌接了下來,也許在場的人,只有她可以看清古代的動作了。
元氣膨脹從體內迸發,杜爾迦轉身掃踢,古代同樣用胳臂擋了下來,肢體碰撞發出巨大聲響,他們的力量每一次對衝都會引發音爆。
“看來你很喜歡近身戰?”杜爾迦發現從剛剛開始古代的進攻都不摻雜元氣,只是單純的肉身赤搏。
“消滅一個神還需要元氣嗎?我要用最簡單原始的方法殺死你。”古代的神情逐漸扭曲,看起來像一個好戰的瘟神,體內沉睡已久的殺戮之心逐漸甦醒,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戰鬥過了。
古代壓制不住心中的那份喜悅,這一幕讓方辰碩看起他來很是陌生。
杜爾迦高踢出的腿被古代抓在手中,拖動她的身體極速向下俯衝,慣性的砸向大地,碎屑飛揚,整個戰場的裂縫如蛛網般蔓延至衆人的腳下。
兩人出拳的力度根本不在一個等級,如同職業選手和業餘愛好者的戰鬥,方辰碩已經感受到了杜爾迦的元氣沒有了之前那麼龐大,身體受到的重創,已經沒有多餘的元氣來進行癒合恢復了。
杜爾迦本人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結局,雙眸充滿了不甘,她不再像一個神,而是一位女人,一位可憐的母親,人最害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不知道怎麼活,神亦是如此,沒有了迦絺吉夜的杜爾迦這些年如同行屍走肉的活着,她現在瘋狂的掙扎,竭力的做出困獸之鬥,也只是爲了能再看到自己孩子一眼,好像在這個故事中,古代看起來才更像惡人。
古代施展意元驅動,無形的大手抓起廢墟下的杜爾迦,騰空拽起握在手心。
“這到底是什麼招式?古代站在原地根本什麼也沒做。”馬克羅根據自己幾十年的經驗也無法解釋眼前的現狀,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戰鬥方式,古代似乎用意念在操控着元氣。
杜爾迦在空中面目十分痛苦,喉間發出陣陣低吟,那雙無形的大手收力,握碎了她的肋骨,裂開的骨碴捅破了內臟,血從皮膚下溢了出來,一旁的喬倒吸了一口冷氣,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無法接受的痛楚,她同爲女人,看着被蹂躪的杜爾迦,心生同情。
古代從口袋中掏出了褶皺的煙盒,隨即點燃了一根香菸,深深的吸入肺中,似乎這一刻他置身於戰鬥之外,亦或是勝利後的片刻憩息。
可是杜爾迦仍舊痛苦的掙扎,無論她如何利用元氣也無法掙脫那雙無形的大手,並且愈發收緊,戳心灌髓的痛楚讓她哀嚎出了聲音。
突然空氣像水流一般擊中了古代的臉,香菸掉落於地,彈出少許火花。
一旁的方辰碩爆發着赤紅色的元氣與古代四目相視,他同樣利用意元驅動攻擊了毫無防備的古代,可並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住手吧,古代大哥,杜爾迦已經沒有反抗的力量了。”他的眸中充滿了堅定。
“喂!方辰碩到底在幹什麼?!他糊塗了嗎?”馬克羅完全不理解這一行爲,如果繼續下去,就可以打敗杜爾迦了,爭端就會結束,一切都會迴歸正常,爲什麼最後關頭方辰碩會挺身而出攻擊古代呢?
“原來如此,你已經掌握了‘返祖模式’了嗎?”古代懶洋洋的撿起菸頭,又叼在了嘴中。
“你已經完全壓制了杜爾迦,可以把她送上法庭審判,沒有必要趕盡殺絕啊。”方辰碩的語氣中充滿了絕不退讓的態度。
“你似乎……成長了不少,辰碩。”古代意味深長的瞥了一眼,繼續說到,“很多事情你還不懂,壞事情一旦發生,性質就無法改變,壞事情終究是壞事情,就像香菸在點燃的那一刻,煙氣就會往上飛揚,菸灰朝下墮落,雖然站在不同的立場去看,結論也會不同,可是香菸到頭終究是灰,這件事最後也會以悲劇收場,能阻止爭端繼續發酵的,就是掐滅這根香菸,解決不了麻煩,就解決製造麻煩的人。”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不是除了正義就只有邪惡,杜爾迦也有很多難言之隱的,她之前還告訴我想要對你說聲謝……”
“辰碩,我帶你剛來這裡的時候,記得告訴過你,對‘城池’有絲毫惡意的人,都會碎屍萬段。”古代打斷了方辰碩的話,“以後你就會懂的,不要把隱患留在身邊,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
“可是……”方辰碩還未講出口,古代掐滅了香菸,意元驅動解除,束縛杜爾迦的無形大手也一併消失,她的身體無力的摔落在了地上。
“你想通了嗎?古代大哥?!”
“你這小鬼真是麻煩,行了我不殺她了,你趕快去看看你朋友們的傷勢吧。”古代無奈的撓了撓頭。
“謝謝你,古代大哥!”滿心歡喜的方辰碩鬆了口氣,赤紅色的元氣消散,朝馬克羅一行人走去。
可剛轉過身時,背後的古代聚集了無比巨大的能量從指尖射出,那道刺眼的元氣流包含了十足的殺意。
那一剎那,已經鬆懈的方辰碩全身的細胞再次緊張起來,瞳孔收縮成了針狀,赤紅色元氣爆發,他什麼都沒有思考,竭盡全力的衝刺閃身在了杜爾迦面前。
“糟了!該死!”古代沒想到方辰碩竟然反應了過來,一時間不知所措,如果這一擊打在了他的身上,即使是‘返祖模式’也必死無疑。
刺眼的元氣流在方辰碩的瞳孔中逐漸放大,身邊的一切好像都慢了下來,難道要死了嗎?自己爲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呢?爲什麼要選擇保護杜爾迦?誰知道呢,也許是杜爾迦滿足了自己對母親的幻想吧。
委屈的時候,沒有父親出頭,沒有母親的安慰,沒有人在背後撐腰,在最黑暗的那段人生,是自己將自己拉出深淵,真正治癒你的,從來不是時間,而是明白,成長的過程中,無奈的次數不會遞減,但領受的重量一定會驟增,你只有咬牙切齒的接受現實,可是這一次爭端後,方辰碩方纔知道,有種母愛,叫做杜爾迦。
不可抵擋的元氣流貫穿了胸膛,能量絞碎了五臟六腑,衆人驚詫的眼中映着一弧孤血揚灑空中。
過度的驚嚇讓方辰碩喘不上氣,腦中分泌的多巴胺讓他心率加速。
“爲什麼……”方的眼角流出了淚,內心像被抓了一般的痛,杜爾迦在最後一刻擋在了他的面前,這一次的重創已經無力迴天了。
杜爾迦的頭無力的垂在方辰碩的肩膀,七竅的血汩汩外流,每一次的乾咳都帶着血沫。
“我這一生……離岸太遠。以至於求救時……都像是在……告別……”她最後趴在方辰碩的耳邊說話,身體的機能逐漸壞死,她顫抖的聲音愈來愈小。
“謝謝你……孩子,如果有機會……代我去……看看……迦絺吉夜。”
“我會,我會的,堅持住!”方辰碩緊緊抱住杜爾迦,可雙手沾滿的鮮血讓他明白,做什麼都已經晚了。
此時的古代鬆了口氣,虛驚一場。
“還有……不要怨恨古代……他只是做了……做了該做的事。”音尾時,她的喉腔幾乎發不出聲音,杜爾迦的雙眸緩緩閉上,心臟停止跳動。
一位神,在這一刻,隕落。
杜爾迦連生命的盡頭,都還在爲古代辯解,她只是想要救出自己的孩子,爲什麼看起來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
“杜爾迦的元氣……已經消失了!”秦弛激動的看着平靜的戰場,只有一絲風掠過,帶着悲涼。
“贏了!”馬克羅一行人高呼朝方辰碩跑去,居依丟下了受傷的父親,首當其衝的跑了過去,一把撲進了方辰碩的懷中。
“方大哥!人家真的好擔心你!”居依撒起了嬌,像一隻受傷的幼鳥,可憐楚楚。
“勝利了!辰碩,你真的很強,如果不是你我們現在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馬克羅欣慰的說着,通過這次事件也可以放心的把女兒交給他了。
在衆人的歡呼中,只有麻木不仁的方辰碩看起來像個局外人。
對啊,這場爭端勝利了,可現在的心情怎麼說呢,好像是竭盡了全力,才能做到面無表情,沒有什麼可以讓他開心的事,是杜爾迦給自己擋下了最後一擊,他們一定都看到了,但又有誰會在乎壞人的死活呢?對他們來說,邪惡被打倒就是最大的勝利。
杜爾迦也許早就看到了自身的結局,但她選擇了接受,就像盤子七扭八歪的散落於玻璃櫃中,在你打開扇門的那一刻,它們就會接踵摔落,砸在地上碎成零星,你知道如此,所以你選擇了不打開那扇櫃門,可是又有什麼意義呢?它們其實已經碎了,只是你一直拖着,自欺欺人罷了,杜爾迦假裝盤子完好無損,來做最後無謂的補救,也許悲劇就是明知道結局糟糕透了,但還是要做出掙扎,直到最後一束光掉進了無盡的黑暗中。
凌晨六點四十。
這場以薩格派引發的動亂,於薩格派之首杜爾迦死亡拉下了最終帷幕,百分之八十遭到破壞的‘虎區’還會重建,受傷的人還會康愈,生活還會繼續,什麼都不會改變,只是從此世界上少了一位爲了孩子可以捨棄一切,負隅頑抗的“壞”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