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苦修士畢竟不是平常勞動力,教會還要負責讓他們在修行上有所精進。天氣漸冷,工程也接近完成。活計一天天少起來。這天晚飯後,一位大教士走進來向衆人舉手致禮,通知他們,第二天結隊到聖山廣場參觀,以便端正信仰,淨潔心靈。
“許多年前,我就站在你們呆的地方。你們此時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大教士將心比心地說道:“苦修日久,相信你們已經把內心掏空。以前的邪念異端,過往的貪嗔癡恨,都已經淘洗乾淨。好,現在就打開你們空空如野的頭腦,灌入本教正念!”
第二天,他們這一百多名苦修士魚貫地沿小路走下山,來到聖山廣場,參觀那裡的雕像羣。卡欽斯基巨像被設計成盤膝而坐的姿勢。雙手搭在兩膝上,一頭長髮披散開來,婉延迤邐直到腰部附近,續接爲教袍,延山勢開鑿,自然垂下,伸延開來。聖山廣場自巨像臍部延展開去,恰在兩腿之上。
此時,廣場上到處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工匠,正在搭建平臺、匾額、花壇和裝飾,這裡將成爲真理教千年慶典的主會場。經過數百年營建,聖山廣場已經成爲當今世界上規模最大的主題公園,只不過它不對普通居民開放,只有一定品級的教徒才能進來。
這裡遍佈着宣傳蓋婭真理教的雕像、壁畫和紀念碑。不久前旋風來過廣場,只關心左邊那一行教主羣像。今天蘇吉拉納至此,卻在關注它們對面的異教先驅羣像。這些塑像比對面的教主們小一號,能在這裡留個像的人,都是被稱爲“異教先驅”的歷史人物。
蓋婭真理教稱,真理時代肇始之前,這些人引領人類崇尚自然,反抗科學魔鬼。他們當中最後一人去世時,卡欽斯基都還是個孩子。這裡面有哲人、文人、政治人物和苦修士。每人面前都點着盆口大的油燈,燈油裡添入香料,令空氣中充滿濃郁異香,遊人置身其中。
苦修士們進入廣場後就自行解散,任意瀏覽。雕像底座上刻有詳細文字,介紹像主的身份和事蹟。“異教先驅”的諸般事蹟作爲真理教義基礎課,蘇吉拉納曾經學過。不過,這些先驅人數衆多,其事蹟和他的稽查工作也沒什麼關係,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蘇吉拉納前來苦修,意在純淨信仰,所以細心研讀上面的碑文,頭腦中默默消化吸收。爲首兩尊像高過其他人,分別是英國科學家詹姆斯·拉夫洛克,美國生物學家馬古利斯,他們是蓋婭假說的創始人,雖然並非創教之人,其學說卻是教義的源頭。
依次排開的有中國先賢老子和莊子。西方哲學家胡塞爾、芒福德、哈貝馬斯、馬爾庫塞、利奧波德、聖雄甘地。民族不同,文化各異,但是都支持絕聖棄智的理論。
在行動者塑像中,有英國工匠“盧德王”、中國義和團羣像、“最後的武士”西鄉隆盛、南美最早對抗現代政府的天主教士安東尼奧、創辦地球解放運動的斯蒂芬·貝斯特、開創魔鬼時代城市人迴歸自然先例的波爾布特、東亞最早對抗魔鬼政府的麻原彰晃,以及挑戰過所有魔媒國家的本登拉。
這些人蘇吉拉納都不熟,他只認識一個人,就是隱居者梭羅,《瓦爾登湖》的作者。《朝陽啓信錄》稱,此人生活在魔媒橫行的美國,能夠拒受魔鬼誘惑,帶着一把斧子投入森林,居住木屋,吃自己種植的食物。他曾經是教祖卡欽斯基的人生榜樣。
蘇吉拉納一尊尊參觀下去,他閱讀着、感受着、思索着,心潮起伏,熱血沸騰。是呀。這麼多年,自己陷入抓人審人的日常事務當中,早就生疏於教義。或者因爲地處偏僻,周圍根本也沒有精通教義的人,都是圖普那種照本宣科之輩。這樣下去,不被外魔引誘纔怪。
看看眼前的羣像吧,人類歷史萬古流傳,其間自有一條正道,蓋婭真理教就是它的延續、發展和昇華。我本來走在正道上,爲什麼還要往兩邊看?
不,一點偏差都不能有,正道外面就是懸崖!
“快,快,還有最後十分鐘!”帶隊監工在人羣裡高喝。他拿得準時間,是因爲他正在看着一隻鐘錶。在這個世界上,機械鐘錶不僅未受禁絕,其製造者反而作爲能工巧匠的典範廣受尊重。按照真理教義,科學魔鬼的一大危害便是令人喪失心靈手巧的優點,手工技藝恰好有助於恢復人類天性。
蘇吉拉納舉目遠眺,只見蓋婭城方向一團紅光映照天際,那是中心廣場的真理之火,一座十幾米的巨型火炬。其光明晝夜不息,世界各地收繳來的違禁品,包括他本人在兄弟羣島稽察隊抄沒的那一點,都會在稽察總隊登記後彙集到那裡,付之此炬。
蘇吉拉納凝望着火焰,淚流滿面。他又一次回過身,仰望着卡欽斯基的頭部。其實在這麼近的地方,根本看不清頭顱的形狀,只能看到連綿崖壁。不過這沒關係,蘇吉拉納緊盯着那雙瞳裡的亮光,屈膝脆下。
“教祖、列聖,請饒恕我!我曾經沉匿於懷疑和動搖中無可自撥。我已經明白,囚困魔鬼令之永不孽生,乃本教千古偉業,必須代代相繼。我願自己是那團真理之火,焚盡魔媒異端所有邪說。”
蘇吉拉納沉浸在喜悅中。等他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工棚,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面前,旋風正等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