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科學紀元元年，真理紀元1004年，公元3034年。
沒有敵人，沒有驚濤駭浪，十艘遠征船在月光下依次進入埃爾斯米爾湖東面的缺口，然後向右急轉，隱藏在連綿的廢土山後面。等周圍泛起晨曦，他們已經繫好船隻。克林加帶領幾名安全員登上土山，面對海洋布置起第一批警戒哨。
蓋婭真理教的漁獵禁令執行到今天，全世界的海岸都已經看不見漁船，大海上能夠合法行駛的只有客貨船隻和軍船。海灘附近土地鹽鹼含量高，不適合種植，所以海岸線以內幾百米到一公里範圍內通常沒有村落，只有港口附近纔有定居點。
蘇吉拉納踏上淺灘，立刻跪倒在地，親吻沙土。時間彷彿回到五年前，他曾經來這裡尋視海防，籌劃着如何抵抗海盜。頓堆次仁夫妻都在弟島成長，千難萬險後還能回家，同樣萬分激動。奧德里奇在這裡長住兩年，也算舊地重遊。
登陸點是一道自然形成的海堤。最寬處有一公里，像條伸出的胳膊將湖水圈在裡面。大隊暫時住在船上。藉着晨光，安全員在彭志真帶領下外出搜索。在登陸地點兩公里外，他們發現了第一處荒廢的村落，裡面大約有十幾幢房子。居中一座由石塊砌成，四外都是茅草房。已經全部傾頹，無法居住。幾具屍骨散落在屋內或者路邊，無人收驗，展示着海禁後的慘境。
彭志真帶領大家掩埋骸骨，將石砌房子收拾好，作爲臨時指揮所。其他人開始在附近伐木，搭建一批臨時居住點。如果有人襲擊，他們還可以退到船上據守。
第二天，樸運成將安全員分成幾隊，光勇浩、克林加、彭志真和他自己各帶一隊。從海堤盡頭向東是一處巨大的半島，四隊人馬在那裡分開。彭志真帶隊朝東搜索，直到半島頂端。克林加帶人沿海岸線向南搜索五十公里，光勇浩帶人向西搜索到長白雲山脈腳下。樸運成自己帶一路人馬，沿着海岸線向北搜索。不管哪一隊，如果遇到麻煩就中途返回。如果一切順利，三天後也要回來，交換情報，商量下一步對策。會員裡面四名當地人各入一隊充任嚮導。阿迦蘭帶着餘下的安全員保衛船隻和臨時營地。
蘇吉拉納被分到樸運成隊伍裡，領着他們穿過半島，沿海岸線向北搜索。一路上都是荒地，直至二十公里外，他們纔看到第一個居民點。那是一座圓形堡壘，直徑約百米，在平原上顯得十分突兀。堡壘外牆無窗，只有一道大門，整個建築看樣子新建不久。
幾年前，樸運成曾經上島偵查，沒見過這種型狀的建築。蘇吉拉納在本地生活二十年，也從未見過。這地方更像軍事堡壘。他們正在瞭望，突然聽到遠處傳來響哨聲、響箭聲。顯然有人發現他們，並且向其他人示警。
視線之內，許多人從田地和樹叢裡鑽出來，朝着那幢圓形堡壘跑過去，同時有幾個人騎馬迎面而來。爲首一名黑人漢子，顯然是他們的頭領。看到面前這隊人足有二十個壯漢，還帶着武器，黑人大聲質問：“你們是老虎的手下？”
蘇吉拉納走出來，向他揮揮手。“我們不認識什麼老虎，你們這裡還有基層教士嗎？或者村長？”
“教士？你這幾年在哪裡過的？島上早沒什麼狗屁教士了！”黑人首領狐疑地望着他。“難道你們是舊人？不對，看打扮也不像。”
“老弟別猜了，我們剛上島。”蘇吉拉納高舉着手，以示沒有威脅，緩步走上前去。
“你……你們剛上島？”黑人像是見到怪物。“胡說，五年都沒人敢上島了。”
“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但我說的也是真的。”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那你是誰？”
“我叫蘇吉拉納。”
本來，蘇吉拉納想先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又覺得“科學家園會員”這個身份很難被人理解，普通人根本沒聽過。於是便先報了姓名。
沒想到那個人更吃驚了。“蘇吉拉納？稽察隊長？帶領我們打海盜的領袖？你不會是重名吧？”
蘇吉拉納的生活軌跡彷彿與五年前重新接駁。當時，他發動村村鎮鎮起來圍攻海盜，這人肯定也參加過。黑人首領跳下馬，當年他並沒有見過稽察隊長，但卻好像認識似地打量着他。
“先生，你參加過哪場戰鬥？巴索維鎮？雪坳鎮？還有人狼大戰那一仗，你參加過嗎？”過往的回憶迅速跳回蘇吉拉納腦海中。
“你真是蘇吉拉納！外人不會知道島上打過的這些仗。”黑人轉身興奮地大喊。“蘇吉拉納回來了，他回來救我們了！他真的回來了。”
黑人再次轉過臉時，把會員們嚇了一跳。他居然渧淚滂沱，嚎陶大哭。後面那幾個壯漢也都扯開嗓子哭喊起來，邊哭邊喊着蘇吉拉納的名字。昔日的稽察隊長愣在原地，轉過頭茫然地望着樸運成。即使在當年，他也沒被當地人這樣地崇拜。
樸運成最先反應過來，把蘇吉拉納叫到一邊，悄聲說道：“不管什麼原因，他們很崇拜你。所以，這裡暫時由你出面！”
於是，蘇吉拉納隨着這羣人走向堡壘，樸運成帶安全員們跟在後面。黑人報上姓名，他就是當地村長，名叫託託。此時，手下人已經跑回村子報信，所以等客人走進寨門時，幾百號男女老少擁擠在空地上迎接他，個個像是看到了先知。
當年風平浪靜，秩序井然，兄弟羣島上從未出現這種建築。一路上他們還看到堡壘附近有報廢的舊房舍。顯然，這是本村爲了防禦敵人才修建的，村民放棄了以前的家，羣居其中。他們在防禦誰？海盜難道還在肆虐？
村民們已經準備了飲食，招待蘇吉拉納和他的“隨從”們。是的，當地人都這麼看待他身後的那一羣。一邊吃飯，託託一邊給他們講述海禁後幾年的情形。
最初，弟島居民聽到魔氣外泄的警訊，紛紛離開村寨朝北面海峽逃跑，希望渡海求生。海盜入侵時，個別人把渡船藏進內河。當地人發現護教海軍拒絕搭載，就找這些船隻突圍，結果又在途中被擊毀。知道北面衝不過去，又有人駕船向西逃，以爲能漂到南方大教區。當然也被海軍攔截擊毀。
個把月後，弟島人民知道哪裡也逃不出去，海邊也沒剩下船，海面上更有護教軍阻擊。相反，島上似乎並沒有什麼人被魔氣傷害，於是大家又回到各自家園。
從那以後，他們就面臨另一個災難。海禁把他們與外界完全分隔，真理教的法律無人理睬。一時間盜匪橫行，你爭我搶。慢慢地，血親、宗族、鄰里這些關係起到穩定作用。大的村寨建堡自守，小的村寨幾個聯合爲一體，紛紛組織民團保護田產。
幾年下來，島上形成了今天的局面，一個居民點裡面有幾百口人，靠着附近一大片土地過活。大家只認頭領，沒有政府，沒有教會。這些勢力你爭我鬥，最後產生了幾股強力武裝，每股控制一兩萬人。他們在附近收取保護費，維持秩序，相當於割據的小政府。
“老虎在山裡有地盤，他們人最多，勢力最大。南面還有一羣人盤據，頭目是個土耳其人，綽號灰狼，不知道真名叫什麼。還有一羣舊人佔了半島。”
“舊人的領袖是不是個女的？”蘇吉拉納忽然插嘴問道。
“對對對，是一對白人姐弟。他們有魔鬼武器！別人都怕！”託託誇張地形容道。
舊人領袖八成便是柳德米拉，至於老虎，託託也不知道他的真名，似乎這個人不願意用真名示人。其他幫派首領蘇吉拉納基本不熟悉。他一邊聽，一邊盤算着，希望這些人還能買他的賬。
“那麼，您是來救我們出苦海的吧？他們是您的部下吧？”託託講完了，滿懷期待地問道。
“唔……”蘇吉拉納看看樸運成，後者點點頭。於是蘇吉拉納肯定地說道;“是的，我是來救你們的，但我現在是魔媒，你能接受嗎？”
託託只愣了片刻，表情就變得釋然。“只要能來拯救我們，你是魔鬼都沒關係！先生，你們剛來，需要什麼盡請開口。”
蘇吉拉納想了想，船隊上食水充分，似乎不需要什麼。樸運成忽然在一邊開了口。“我記得島上種有漆樹，你們能夠找到漆嗎？”
不僅託託不明白，蘇吉拉納也不知道會長爲什麼要這種東西。然而他是科技專家，提問必有道理。蘇吉拉納便點點頭。“對，我們需要生漆。”
“這個嘛，都長在山裡面……我知道哪裡有，但那裡是老虎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