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蓮謹記教誨,熬到快晚飯時才帶着一行人浩浩蕩蕩回了顏府。
剛進聽濤閣,睡蓮打算換了衣服去松鶴堂給顏老太太請安,張嬤嬤屏退衆人,對睡蓮耳語了一番。
於是乎,晚飯的時候,整個顏府都知道九小姐從法華寺回來之後,突發高熱,病倒了。
松鶴堂,新月初上。
顏老太太看着神情恍惚的顏五爺,嘆道:“今天我吃齋,若你不嫌棄,就和我一起用飯吧。”
顏五爺默然點點頭,寂然飯畢,顏老太太喝着參茶,問:“去瞧過她了?”
“啊?瞧過了。”顏五爺想起冰塊包裹的顏姨娘,抽了抽嘴脣,道:“畢竟是青蓮的生母——。”
話說到半截,顏五爺就頓住了,有什麼好說的呢?人已經死了,替罪羊也找好了,楊氏連後續都預備下——新備下的春花秋月就是替補這兩個冤死的老姨娘!
顏五爺雖然不過問後宅的事情,可並不表示楊氏這些小動作能瞞得了他。
年幼時因生母早死,與長姐相依爲命,那時繼母小吳氏立足未穩,生下庶長子的田姨娘以及生下九弟的筱姨娘在內宅興風作浪,其中多少齷齪、多少人命,顏五爺心知肚明。
“兩個姨娘都是伺候你的老人了,溫姨娘命薄,生的兒子沒站住;顏姨娘生了青蓮,也定了親事,眼瞅着要熬出頭了,卻——。”顏老太太頓了頓,話題一轉,道:“有些事情,你父親在世的時候已經跟你說過了吧?”
顏五爺一驚,道:“不知母親所謂何事?”
揣着明白裝糊塗!顏老太太冷笑道:“當年你大哥的生母田姨娘和你九弟的生母筱姨娘之死,誰都以爲是我做的,可你父親是最明白的——根本不是我動的手!”
“那個時候你九弟還年幼,聰明可愛,嘴皮又甜,最得你父親疼愛——康哥兒現在長的幾乎和那個時候的九弟一模一樣,府裡上下沒有不喜歡他的。你大哥剛中了秀才,偷偷出去喝花酒,還養了一個青樓女子做外室,筱姨娘告訴了你父親,你父親一怒之下動了家法,將你大哥打了個半死!”
“田姨娘這個生母記恨在心,又嫉妒筱姨娘年輕貌美,最得寵信,最後然做出在筱姨娘最愛吃的山藥糕裡下毒這種事情來!”
“毒死了筱姨娘,連累的你九弟也中了毒,若不是他吃的少,發現及時,估計那時也跟着筱姨娘去了。可毒藥也傷了你九弟的根本,白白胖胖的一個小子,一年之後皮包骨頭似的,你父親憐惜他,就死馬當活馬醫,請了幾個武師教習氣功,慢慢打好底子。”
“後來你九弟的身子雖然好了,可也從此喜武厭文,你父親發恨教訓了幾回,終究沒能拗過來,只得任由你九弟去考武舉,走了武官這條路。
顏五爺默然:香門第,是最瞧不起從武這條路的,同樣品級的文武官,都是以文官爲尊,九弟自幼聰穎,父親都說過他的天分比三個哥哥強,可惜了……。
“筱姨娘死了,你九弟大病不起,你父親將田姨娘圈禁,田姨娘賊心不死,捎了口信要你大哥救她,你大哥去求你父親,卻又被教訓黑白不分、不敬嫡母、不憐惜弟弟。”
“你父親擔心這樣下去,你大哥遲早被田姨娘帶上了歪路子,就乾脆要我端一副藥給田姨娘,將此事徹底了結。”
“老爺子爲了保護你大哥的名聲,也爲了將來不讓你大哥和你九弟心生間隙,便默認了這兩條人命都掛在我頭上。”
“從此以後,你大哥就恨毒了我。你是老爺子選定的繼承人,他臨終前必定將這些都告訴你了。”
顏五爺沉默片刻,道:“讓母親受委屈了。”
“你父親給了我一生的尊榮,這點委屈算得了什麼?”顏老太太諷刺一笑,道:“呵呵,誰叫我是當家主母呢?這個黑鍋我不背,誰背?”
“倒是你那個不安分的媳婦,也不知從那裡翻出這些舊事,照葫蘆畫瓢做了,推了顏姨娘下井,還栽贓陷害溫姨娘。”
“她以爲這樣就能堵住我的嘴,我若是爲了兩個姨娘和她較真,就是打自己的臉!”顏老太太怒極反笑,道:“殊不知畫虎不成反類犬!她打錯了算盤!”
“你可知今天九丫頭去法華寺後就病倒了是爲何?”顏老太太問。
顏五爺道:“聽說是受了風寒。”
顏老太太冷冷一笑,對外大聲說道:“叫她們進來!”
劉媽媽,連同今日和睡蓮一起去法華寺的柳氏兩個管事媽媽屈膝行禮,然後將法華寺桂花園遭遇幾條蛇的場景一一道來,爲了避嫌,省去了七戒和尚。
顏五爺聽得脊背起了冷汗,忙問道:“九小姐被蛇咬了?傷在那裡?有無大礙?”
劉媽媽回道:“多虧了七夫人在出發前增加了人手,奴婢幾個冒死護着,九小姐只是受了驚嚇,沒被咬着。”
顏五爺鬆了一口氣,但目光一閃,藉着問道:“好端端的,怎麼會有蛇?”
劉媽媽回道:“據知僧說,因怕擾民,建在城裡的寺廟是不允許放生蛇的,可還是有香會偷偷的將蛇放生在寺廟裡,說沾染了佛性,便不會咬人了。還有什剎海附近寺廟道觀十幾座,那些蛇或許是從其他地方游過來的也未可知。”
顏老太太無奈的搖搖頭,說道:“即如此,便又是一樁無頭公案了!九小姐沒事就好,你們好生回聽濤閣看着,沒得再出什麼事端!”
似是而非反而最引人疑惑,顏老太太見好就收。暗想橫豎兩個老姨娘失寵已久,沒有什麼情分,可九丫頭就不一樣了,那是他的親骨肉,而且長的越來越像他大姐!
這句話果然戳動了顏五爺的神經,他怒道:“楊氏這個毒婦!”
顏老太太說:“你放心,聽濤閣那裡已經清理乾淨了,攆了幾個心思歪的人出去,留下一個大丫鬟翠帛,總得給楊氏留個體面。”
“小不忍則亂大謀,總歸她生養了一對兒女。”
顏五爺忿忿道:“這個毒婦心術不正,幾次三番要害我的孩子,慧蓮和嗣哥兒有這樣的母親教導,將來心思長歪了,能成什麼氣候!此等毒婦,必然禍害我顏家門楣!”
顏老太太冷哼一聲,道:“七出之罪‘無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縱使溫姨娘能沉冤得雪,楊氏謀害姨娘證據確鑿,犯了‘妒忌’又如何?”
“你能以這條休她出門?你可別忘了,你房裡還有個兒女雙全的宋姨娘,楊氏還給你塞了兩個貌美通房!若真鬧起休妻,楊氏狗急跳牆,反咬你一口,最後兩敗俱傷,我們顏家的臉面往那擱?顏府名聲怎麼辦?你父親苦心經營幾十年的基業就要被這個毒婦毀於一旦!”
“顏府壞了名聲,我這個土埋半截的老婆子無所謂,可你們三兄弟正值壯年,仕途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再說了,府裡這些孫子輩個個都要說親事、婚嫁。你這個時候一時意氣將楊氏休出門,誰來打理家務?壞了名聲,孩子們的親事怎麼辦?”
顏五爺漲紅了臉,雙拳幾次鬆緊,嘴脣蠕動幾次,最後低沉着嗓子,道:
“我們顏家幾代人努力,才能走出成都,在京城奠定這份基業,豈能被一個毒婦所毀?楊氏懲治兩個婢女出身的妾,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她千不該萬不該,把那些齷蹉的主意打到我親生骨肉上來!”
“去年張家繼母苛待幼女致死,傳得滿城風雨,張兄鴻臚寺右少卿的官位被幾個御史彈劾,現在要外放到九江府,張兄長袖善舞,本來要升左少卿的,卻被家事拖累,丟了官職,將來前途未卜。其子雖然高才,但也因如此,在婚配上着實艱難,所以青蓮這個庶女纔有機會嫁入張家。”
顏老太太冷冷道:“既然你都明白其中的厲害關係,可有對策了?”
顏五爺目光冰冷,道:“此等毒婦,將來會是大禍患,只是此時府裡一時離她不得,再留她五年!五年之後,孩子們都大了,成親的成親,出嫁的出嫁,到時候——。”
“休妻肯定不可行,家醜不能外揚,不過——。”顏五爺面目猙獰,緩緩道:“當年魏氏是怎麼死的,楊氏就怎麼死!絕對不能留她禍害子孫!”
果然還是選了這條路呢,這個孩子和他父親真是相像,平日裡一副飽學之士、道貌岸然的模樣,一旦變臉,還真的下去狠手,而且最後都會選擇要女人背黑鍋,絲毫不會髒了自己的手,當年丈夫便是如此處理田姨娘,現在五爺也是如此。
——不過,顏老太太心中冷笑:當初筱姨娘能知道顏大爺將青樓女子贖身做了外宅夫人,也多虧是自己暗暗透露了風聲,飄到那個妖精的耳朵裡。
那個妖精以爲抓住田姨娘把柄,就說給了老爺子聽,老爺子當然大怒。呵呵,兩個都不是安分的東西!以爲有了兒子就起了心思!自己不過是撩撥幾下,兩個就自相殘殺!
楊氏這個蠢貨!畫虎不成反類犬!那裡懂得坐山觀虎鬥的道理,玩這種拙劣的把戲!弄髒了自己手不說,還失了丈夫的敬重,這輩子休想站得起來!
顏老太太嘆道:“只能如此了,這個家現在經不起折騰,五年之後再來個了斷吧,溫姨娘是個人證,我養在自己的田莊裡,楊氏的手伸不過去;青蓮、怡蓮、睡蓮的院子裡我都安插了人手,她們三個是安全的;慧蓮我會嚴加管束教養;嗣哥兒到了明年就搬到外院去住,沒得帶壞我的孫子。”
顏老太太意味深長的看着顏五爺,道:“這五年,好歹再生個嫡孫,將來——我親自教養。”
顏五爺會意,道:“就按母親說的辦。”
當晚,顏五爺睡在泰正院,還要了水。
次日,和樂軒,七小姐怡蓮造訪四小姐青蓮。
“七妹妹怎麼來了,請坐。”青蓮眼睛紅腫未消。
怡蓮視而不見,道:“陪四姐姐下一盤棋。”
青蓮冷笑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怡蓮屏退衆人,拉着青蓮在羅漢牀上坐下,取了一枚黑子先落在棋盤裡,淡淡道:“姐姐何出此言?你我同是庶女,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姐姐要保重身子。”
青蓮沒有落子,指着棋盤上的黑子道:“這是昨晚父親送給我兩罐新棋子,說是古時遼國宮廷御用之物,在扁圓形瓷片壓鑄菊花紋,價值百金。這是從小到大,父親送給我最貴重的禮物。”
“我生母的性命,就值百金!”青蓮憤然將兩個裝滿棋子的竹罐連同棋盤都撫到地上,嘩啦啦的,黑子白子落了一地。
怡蓮指着地上一粒被白子團團圍住的黑子,低聲道:“即使堂堂西楚霸王項羽,也有四面楚歌,垓下自刎的時候。姐姐要好好的活着,總會看到楊氏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那天。”
作者有話要說:風波雖然止住了,但是餘波遠遠沒有結束,楊氏要玩火。
圖1爲顏渣爹安慰青蓮而送的古代遼國宮廷棋子,咳咳,各位親愛的讀者,這真的好像奧利奧餅乾啊!!!!!!!!!!!!!!!!!!!!!!!!!!!
圖2和圖3是黑色和白色奧利奧餅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