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我想大約是被我殺了

見了要見的人,也將要吩咐的事吩咐完了,沈落自然離開了仙子樓。

因平德街擁擠,一行人也只能步行到街口,沈落麼,做殺手的,這點路程算不得什麼,華懿是習武之人,倒也是輕鬆得很,唯一便是苦了芙蘭。

從仙子樓到平德街街口,三人足足走了一個時辰,等到了馬車邊上,芙蘭的腿已經在打顫了,只覺得下半身痠痛得很,每走一步都不協調,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從前在南戎,芙蘭是容挽辭貼身的侍女,外面又是危機四伏的,她們一年到頭連宮殿都出不了幾回,如今在上殷,沈落也是尊貴的攝政王妃,平日裡出府不是馬車就是轎子,也不用她走路。

今日,卻是感覺把一輩子的路全走完了。

上了馬車,沈落和華懿俱是沒什麼表情,除了兩側臉頰因爲走了許久微微有些泛紅,而芙蘭則是長長舒了一口氣,一個勁兒地輕輕垂着自己的兩條腿,額上汗漬也是顯眼,卻因爲自己是王妃的侍女,現下身姿還是端正。

“得了,別繃着了,你且鬆活鬆活。”

沈落說話間,石大海已經趕着馬車出發了。

芙蘭得了沈落的允准,又看了一眼華懿,似是見華懿嘴角若有若無浮着一抹笑,想着自己的德行大約華懿也瞭解了,乾脆便軟了身子,直接半癱在了車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罷了還長吐一口氣,竟是徹底放鬆了心神,要歇息小憩的模樣。

橫豎今日要辦的事也辦完了,如今皇城中的人手也安排的差不多,不會有什麼危險,沈落只看着閉目睡去的芙蘭笑了笑,兀自陷入了沉思。

平德街的熱鬧比起平日是翻了好幾翻,朱雀街則是一如既往,除了往來的馬車多些,別的倒沒什麼變化,是以馬車只緩慢行了一口茶的功夫便停了下來時,華懿就覺得有些奇怪。

看了看沈落,她卻是想什麼想得出神。

“王妃,前面有駕馬車堵在路中間了,可能要稍等片刻。”石大海的聲音忽而從車簾外傳進來,沈落這纔回過神。

“嗯。”只淺淺應了一聲。

馬車卻是半晌還沒動靜,沈落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問,華懿卻作勢要出去,回頭道了一聲‘我下去看看’,也不等沈落接話,便自己下去了。

華懿是會武功的,性子也實在不算柔和,想來不會吃虧,沈落便也沒管。

不多時,華懿果然是完好無損地又鑽了進來,坐定後道:“建安侯府的馬車車軸壞了,恐還要一會兒。”

沈落略一挑眉,葉傾城那樣的急性子,若是馬車壞了,她肯等?不是應該早就吵吵嚷嚷鬧翻天了嗎?

這樣想着,沈落便想也不想俯身湊到了華懿身邊,幾乎貼到了華懿身上,因她的動作忽然,華懿嚇了一跳,便怔住沒動。

沈落貼在她的身側,卻是半站起身子,伸手撩開了側帷簾探着頭往前看了一眼。

之前大雨之夜,沈落曾命芙蘭送過一件大氅給華懿禦寒,她倒是沒穿,卻也不好拂了沈落的心意,便只是好好收着了,後來又生了病,漸漸便忘了。

此刻華懿卻是猛然想起來那件大氅還在自己屋子裡收着,至於爲何想起來,華懿吸了吸鼻子,只感覺鼻腔涌着一股淺淺的風鈴草香。

那件大氅雖是沒穿,卻也是有一股淡淡的青澀的香味,起初華懿只覺得好聞,但無法想起來到底是什麼味道,直到今日沈落伸手捂了她的嘴。

風鈴草不算有香味,濃郁時的味道也只是若有若無,只有非常仔細的去聞,才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草澀味,夾雜着一點露水的清新。

那味道具體說不上來,有點像水仙,但又讓人無故覺得比水仙少了些甜膩,多了些苦澀。

這樣帶點苦澀的風鈴草香,若有若無地從沈落身上散出來,只有離得很近才能發覺,而那一點苦澀,叫人聞了之後平白覺得沈落淡漠了些。

自古便有以花喻人。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用以喻人純潔;梅花凌寒獨自開,香自苦寒來,用以喻人堅韌;菊花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用以喻人孤傲。

富貴牡丹,空谷幽蘭,水性楊花……世人大約聽得多也見得多,華懿也不例外,但風鈴草,卻是少有人像它的。

“前面的馬車好似不是建安侯府的。”沈落看清楚了前面的情形,便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卻見華懿有些發愣。

極快地回過神,華懿點了點頭:“前面的馬車是馬府的,馬府的前面纔是建安侯府的。”

華懿說完,沈落卻仍是有些疑惑:“前面馬車的小廝……”沈落頓了頓,補充道,“馬府的車伕小廝我見過的,前面馬車的小廝好似不是原來那個了。”

但凡大戶人家,府中常隨小廝馬伕什麼的,絕不會只有一個,但也因爲培養一個信任的人十分不易,往往用着的卻是那一個,比如攝政王府,從來是石大海趕車。

馬府說着還是馬府,但誰都知道如今只剩一個殼子罷了,這樣的馬府,怎麼還着意換了一個趕車的小廝?

這樣想着,沈落狐疑的目光又落到了華懿的身上。

雖是陪着沈落背地裡幹了許多壞事了,但一邊算計別人,沈落慣常都還是溫柔隨和的神色,即便有時候淡漠些,也沒像此刻這般審視。

對,審視。

沈落分明長着一雙有些無辜的鵲眼,但真正當她注視一個人露出探究的目光時,卻是充滿了審視和判斷,那眼神不像鵲,倒像鷹。

有點像話本子裡威逼利誘折磨好人的大壞蛋,又有點像看中了一支珠釵正估算它價格的商客。

華懿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不打自招道:“前面的馬車確實是馬府的,至於王妃說的那個見過的小廝,我想大約是被我殺了。”

沈落瞠目了一瞬,以爲自己聽錯了:“你?殺了?”

“是,那是初回皇城時王爺交給我的第一個任務。”頓了頓,華懿又道,語氣十分不確定:“可能是因爲那個小廝是誰的眼線或暗樁吧……”

話說完,只是想解答沈落的疑惑,但華懿自己心裡也是好奇,她到今日也不知道攝政王爲何讓她去殺一個連武功都不會的趕馬小廝。

換了華懿疑惑深思,沈落卻只是微微愣了片刻,忽而挑了挑眉,眼中倒是漾起了一抹了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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