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顏曦纏綿一夜,是在做最後的告別。天亮時分,我睡得朦朦朧朧之際,恍惚聽到耳邊有個聲音,在低低的說:“小洛,你是真的不知,我沒有你的灑脫乾脆,我不是不愛,我只是不敢去愛。若你有過我一樣的經歷,你或許也會覺得,其實愛,並不總是美好單純,更多時候,它殘忍又沉重。不像喜歡,簡單,輕鬆,若是發現不對,抽身而退,也不是件難事。”
這一段話,我聽在耳裡,竟覺得十分傷感。我以爲我在做夢,便要努力去看清夢裡說這話的人,然而卻怎麼也夠不着。如此幾番嘗試,最後竟沉沉睡去,那低低的聲音,亦隨着我真正進入夢鄉,消逝在耳邊。
一覺醒來,已是中午時分。我睜眼看去,發現顏曦居然在那開放式廚房裡做早餐——可能說午餐更恰當一點。
我爬起來,走到他的身邊,抱着他的腰,再用力吸吸鼻子,欣喜的說:“啊,你煎了蛋?”
“是,你不是喜歡吃煎蛋嗎?”他溫暖的笑着問我。
“當然,煎蛋可香多了。不過,你不是不喜歡煎炒炸嗎?說那樣油煙味太重。”我有點奇怪,這個顏曦,他的口味非常獨特,清淡、無油、營養全面,就足夠了。如果他自己做,最喜歡最擅長的是煮一鍋水,然後把青菜麪條雞蛋一股腦扔裡面,煮成一鍋大雜燴,完全體驗不到舌尖的快感。
我抗議過幾次,可他不肯遷就我,我又不會自己做,吃了幾次這樣的大雜燴,再也不肯賞臉。他大概也覺無趣,後來幾乎不再下廚。
想不到這一個早上,我不抗議,他亦肯做出改變。
那煎得香噴噴的雞蛋,漂漂亮亮的躺在碟子裡,散發着誘人的香味。它在誘惑我的同時,更讓我覺得傷感。原來,有的事情,眼前這個男人,他不是不會做,他是不願做。在我面前,不管是他的手藝,還是他的感情,究竟保留了多少?
這個世上,願意爲你全心全意付出的,大概只有把你當初戀的那個男人,因爲沒有受過傷,因爲只看到愛情的美好,所以,他願意傾其所有,不做任何保留。
可是,當你不是他的初戀,他在付出之時,大概就會斟酌再三,尋找一個合適的位置,以便隨時都能進退自如。
這應該是聰明人的做法吧,起碼顏曦是的。
只是,這樣的話,那神聖的愛,會不會不那麼純粹?會不會越來越輕,越來越輕,輕到變成喜歡?輕到成了一場同居遊戲?
我怔忪的靠在顏曦背上,不知不覺中竟有溫熱的液體,溼潤了眼眶。
顏曦煎好雞蛋,又下了兩碗麪條,麪條上面浮着碧綠的青菜,顏色白的白,綠的綠,煞是好看,一看就是用心做成的。
“是不是最後的早餐,所以格外重視些。”我把眼眶裡溫熱的液體憋回去,笑問。
“你不是說還會回來嗎?”他把麪條端到餐桌上,眼睛並不看我,問。
“你不是不願相信嗎?”我抽出有且僅有的兩雙筷子,反問。
他沒馬上應聲,好一會兒,才說:“先吃麪條吧。秦安打過你三次電話,最後一次,我接了,他讓你早點回去。”
“你怎麼能替我接電話?”我有點不高興的詰問,問完又覺態度激烈了點,遂加了一句,“他就這一句話,沒說其它什麼?”
“沒有。”
“他有沒有異常?呃,我是說,你聽聲音,有沒有聽出他的異常?”我幾乎是情不自禁的關心。
“沒有,起碼在和我通話的時候沒有。若你不放心,快點吃完,快點回去。”顏曦臉色淡淡的,聲音也淡淡的,不帶一絲情緒。
可經驗告訴我,他這淡淡的樣子,或許是有點生氣了,所以,我訕訕一笑,儘量裝作不在意的說:“應該不會有事,他爸媽和他一起呢。”
顏曦嘴角一牽,不再接話,低頭吃麪。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看來是我說錯話了。
我亦低頭吃麪。
或許是一種將功補過的心態,吃完麪我決定再呆一會,便勤快的去洗碗。顏曦看我在廚房搞得水花四濺,也不阻止,也不過來幫忙,只拿了本書,坐在窗前看。
我邊洗碗邊偷偷瞄了他好幾眼,卻發現他其實是在發呆,因爲他的眼睛,根本不是看着書,而是看窗外的風景。
洗完碗,我蹭到他面前,想緩和一下氣氛,打趣他:“你是在看書呢?還是在看空氣?”
他卻答非所問的回了一句:“你先回去。”
我有點惱,爲他這毫不客氣的逐客令。其實我知道他不愉快,在努力剋制,但我又何嘗愉快呢?他這樣冒然接我電話,完全有可能刺激到秦安。現在那弱不禁風的白玉蘭剛剛出院,我在聽了專家那近乎恐怖的病情描述後,已經把他當作一株經不起任何風雨的溫室花朵,自是不敢再稍有差池。
可這顏曦,偏要橫生枝節。我不知道他是好心,還是有意如此?不過問一下秦安反應,他卻又脾氣如此之大。回去就回去,誰願意遷就誰呢?
我賭氣似的站起來,披了外套,就要出門。
“我送你。”顏曦也站了起來。
兩人出門,一路無話。
快到我住處的時候,顏曦終於開口:“我再給你一個月的假,一個月後,若沒有回來,我將算你自動離職。”
我偏頭看他,他這樣子說,是不打算再跟我生氣了吧?既然如此,我也就順着這個臺階下了算了。於是,我拿出十二分的誠意,真心說:“我一定會回來的,可能還不要一個月。”
說完之後自己覺得好笑,因爲那句“我一定會回來的”,聽起來如此熟悉,好像某個動畫人物的專用臺詞。
顏曦看我展開笑顏,臉色也柔和下來,待車到目的地,他停了車,牽了我的手,久久才說:“小洛,我希望這一次分別,不要太久。就好像這回,只是換你去出差而已。”
“出差也有長差短差。”我話纔出口,見他稍霽的臉色又沉了下來,趕緊加了一句,說,“我出的肯定是短差,如果不小心變成長差,我也會中途溜回來,不過,你能報銷車費麼?”
“當然可以。”他笑了,摟過我的肩膀,在我臉上親了一下,說,“要不這樣,十天回來一次,所有費用全額報銷,還另外有禮物。”
“這會不會太奢侈了一點?”我笑,這樣的同居成本,也忒高了。
“和你在一起纔是奢侈。”他緊緊握一下我的手,又嘆一口氣,說,“小洛,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也知道要怎樣才能讓你甘願留下?你給我點時間,讓我先好好想想,我會,我會努力!”
我儘量讓笑容擴得更大,心裡卻覺得有點酸澀。如果我沒猜錯,他說的努力,應該是會努力愛上我。兩個人在一起,如果愛不是自然而然發生,而要主觀上去努力,聽起來到底會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不過我沒把自己的這種情緒流露出來,大白天裡,人性格里的那些黑暗因子就會自動隱形,整個人變得積極樂觀,不會再去糾結太多的東西,起碼我是不會。
所以我近乎燦爛的笑着,說一聲:“好。”
顏曦出神的看了我好一會,伸手摸一下我脣邊的笑紋,問:“小洛,你笑得真好看。我覺得我最近,真是越來越患得患失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可在一起後,我又擔心你被我的沉悶感染,不會再有這樣如花的笑靨;然而若不在一起,我又無法想像,以後的日子,沒有你的參與,會不會更沉悶?”
“你爲什麼只是擔心我被你的沉悶感染,難道你就不能被我的朝氣感染。而且,其實我和你在一起,並不覺得沉悶,我只是天生的好動,不喜歡安安靜靜坐下來看書學習。但我不喜歡自己做,卻喜歡看人做。其實我最喜歡看你認真看書的模樣,那樣沉靜安然,讓人的浮躁都沉澱下來。”
“你喜歡?”
“是,我喜歡,不止喜歡,還羨慕,崇拜。雖然我心裡口裡罵過你千萬次裝逼的模樣,但我就是喜歡你那模樣。神秘莫測、舌燦蓮花、學富五車,雖然這樣的你,讓我每次吵架都吵不贏,但我就是喜歡。”
“你是要逗我開心?”
“那也得我願意逗你開心。”我微微咬了脣,調皮的笑道,“我們兩個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你吸引我的,是你的安靜,我吸引你的,是我的熱鬧,這叫互補。據說,互補的性格,是最能長久的。”
“互補?”顏曦重複一遍,說,“我喜歡這樣的互補。”
頓了一頓,又問:“你剛纔說的裝逼,是什麼意思?”
我噗哧一聲笑了,說:“偏不告訴你。”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左右不是什麼好聽的話,否則你也不會用它罵我千百遍。”
“你不高興?”
“不,在這樣的小事上,我願意縱容你,你愛罵就罵好了。”顏曦笑得十分愜意,眼波微微流轉,真是吹皺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