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俞瑾、阮臻、顏曦等一干新老朋友,從深圳那個朝氣蓬勃的城市,回到家鄉這個垂垂老矣的地方,若說我心靈上沒有落差,亦是不可能的。
不過家裡的長輩對我回去自是高興,尤其是奶奶,總是說:“女孩子嘛,跑那麼遠幹嘛,留在家裡,找個好對象,結婚生子,平平安安過一輩子,自是最好的了。”
媽媽大概是擔憂我,往常鼓勵我多在外面走走看看開拓眼界的她,也不再說奶奶的觀點太過陳腐。
因爲此時離過年只有一兩個月了,大家都說工作年後再說,所以我也不用去找,只顧每天瘋玩。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玩的。
我昔日的同學朋友,大多在外面闖蕩,留在家裡的實在不多,而且那不多的幾個,工作時間忙着上班,非工作時間忙着拍拖,除了開頭幾天找他們吃個飯唱個歌,着着實實熱鬧了一番,後面實在不怎麼好腆着臉去找他們。
於是我更多時候,是每天和秦安膩在一起。
秦安是個總要給自己找點事做才能安心的人,他這段時間迷上了攝影,買了長槍短炮,天天研究那變幻莫測的光和影,拉着他父母和我做模特,一副沉迷於此的快活模樣。
這天他要拉我去郊外採風。
路上,我建議去這個地級市下面的一個縣城,離得不遠,那裡有個不錯的風景區。當然,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那個縣城,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在那裡長到11歲,六年級的時候,爸爸因爲工作調動,離開那裡,來到現在所住城市。
我對這個小縣城的印象比較模糊,只記得有幾家老親戚,還有幾個據說是玩得很好的小夥伴。不過我自從搬家,就沒有回去過,即便逢年過節爸媽也不會帶我,說是奶奶暈車,不能出遠門,讓我在家陪奶奶。不過,雖然我沒回去過,但我和那幾個小夥伴也還是有聯繫的,偶爾會寫寫信,但後來寫信不流行了,再加上長久不在一起,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也懶得再寫。就這樣,聯繫竟漸漸斷了。
我這次回老家,原本是計劃早點找昔日的小夥伴們求證一些事情的,可好不容易找到幾個過去的電話,竟要麼成了空號,要麼已不是原來的人在使用。那些過去的人過去的事,竟像流水一樣,就這樣從我生命中流走了。要不是腦海裡有困擾着我的記憶,我大概也不會想着去找回那段幾乎快成了空白的成長經歷。
所以,我得親自去那個小縣城走一遭。
然而秦安對我此舉十分警覺,回來的這幾天裡,他雖然沒再過問我那些稀奇古怪的記憶,但是我能感覺得到,他對我的一舉一動,都格外關注。因此當他一聽說我要去那個縣城的時候,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拒絕。
“小安,我們去嘛,難道你不想去看看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我搖着他的手,央求道。
“沒什麼好看的,我對那個城市,沒什麼印象。”秦安不爲所動。
“可是我想去看,而且,我想我的那些小夥伴,我想去找找他們。”
“你怎麼找?你又沒他們的聯繫方式。”
“我可以去找姨媽,讓她幫我問問。小縣城嘛,又不大,有名有姓的,多問幾圈還不就問到了。”我說,我爸爸是獨生子,媽媽有個妹妹,外公外婆早就過世了,所以在那小縣城裡,血緣比較近的親戚,就只有姨媽了。
“你早就準備好了?”秦安聽我這麼說,猜到我依舊在糾結着過去的事,頗擔憂的說,“小洛,你就不能不對以往的事那麼好奇嗎?我跟你說過,你這樣去探究,對你自己沒一點好處。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就會把你上次想起來的那個場景告訴你媽媽,你媽媽要是知道了,估計你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自由了。尤其是想找機會去深圳,更是不可能的。”
“你怎麼知道我要找機會去深圳?”我有點驚訝。
“我怎麼會不知道?在我們離開深圳時,你任由我父母誤會阮臻是你男朋友,難道不是存了拿他做擋箭牌的心思?”
“那你爲什麼不揭穿我?”
“我爲什麼要揭穿你?小洛,從小到大,你應該都明白,只要你喜歡做的事情,只要不太出格,我都從來不會阻止你。更何況阮臻,我覺得他長得也好,性格也好,你要是喜歡他,他也喜歡你,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很希望你能好好的談戀愛,找個愛你的你愛的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和那個顏曦,不明不白住在一起。”
“我們沒有不明不白?”
“沒有嗎?你想不想知道,那天,我給你打電話時,他接了,我和他說了些什麼?”秦安微微笑着,那笑,竟讓人覺得疼。
“說了什麼?”我巴巴的問。
“我跟他說,我想和你一起離開深圳,不過,如果他愛你,願意以愛的名義請你留下,我將選擇獨自離開。”
“那他怎麼說?”我急切的問,問完覺得自己有點傻,他還能怎麼說,但凡他肯說一句好聽的,我此時也不會和秦安在一起。
“他怎麼說?”秦安悲涼的看我一眼,低低的道,“他跟我說,他會轉告你,讓你早點回來。”
“啊?”我茫然的啊了一聲,情緒一下低落下來,儘管我知道他這樣的回答本是預料之中,可由秦安轉述給我,還是覺得有點接受不了。
“小洛,我雖然和顏曦沒有什麼接觸,但從張言那裡也得知,他是個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的男人,又是海歸,而且你們同事私底下還流傳他和顏氏集團總裁極有淵源,這樣的人,豈是簡單純真的你能駕駑得了的?他一個男人,找個年輕的女孩子玩玩,也不會損失什麼。但你不一樣,你是把自己的名譽和青春都搭進去了。”秦安誠懇的說教。
我卻不想再聽下去,越聽就覺得自己和顏曦,是一點希望也沒有的。那個男人,我們分開這麼多天,才通了三四次電話,而且都是我主動打過去的,他在電話裡話極少,我在電話這頭熱熱鬧鬧說着,他在電話那頭嗯啊兩聲,實在無趣至極。所以每次打電話,我都是乘興而打,敗興而掛。比起給顏曦打電話,我更願意跟月光聊天。
真是鬱悶。
我不欲再和秦安繼續這個歪樓的話題,便依舊回到去找舊時小夥伴的初衷上去,我幾乎是威脅的跟他說:“如果你不陪我去,我就一個人去。”
秦安見我如此,輕輕嘆口氣,說:“你總是這樣一意孤行,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我嘿嘿一笑,他這樣說,便是屈服了。
兩人直奔長途汽車站,坐上開往縣城的車,不到三個小時,就到了目的地。
這是一片在我看來完全陌生的土地。
我幾乎是以一種好奇的目光看着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羣,還有路邊琳琅滿目的商店。
我在這個地方生活了11年,我知道這裡有什麼街道,有什麼主要建築,我知道我的學校,我知道姨媽的小區,我知道很多很多概念上的東西。是的,是概念上的東西,因爲我一想起的時候,腦海裡浮現的都是一些文字,完全沒有對應的內容。比如我想起我就讀的紅星小學,是想起那四個字,而不是學校裡面的教學樓啊,操場啊,花啊樹啊。
這是一種好奇怪的感覺。
我提議我們先去學校走走。
秦安沒有異議,他只是沉默的陪行。
然而學校正是上課時間,不能進入,我在外面遙遙看了一眼,一點也不覺得我曾經在這裡面讀過書。
然後我們又在大街小巷裡逛了許久,吃了一碗餛飩,我依然找不到一點點熟悉的感覺。
“我真的在這住了11年嗎?”我問一直沉默着的秦安。他的態度很奇怪,似乎從踏上這片土地開始,他整個人就有一種莫名的悲傷,尤其是在一座古老的石橋上,他看着橋下幽幽的河水,就像入定了一樣。
“是的。”秦安看我一眼,好久纔回了這兩個字。
“可我爲什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有十多年沒來過這個地方了,現在城市建設搞得厲害,你肯定一點印象也沒有。”秦安淡淡的回答,可我卻總覺得他這回答,是在撒謊。
“不對,小安,你跟我說真話,在我小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我在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感覺淡漠得就好像一個過客?”
“那就做一個過客。”秦安淡淡的應一聲,“小洛,你不要再問我關於你過去的事情,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在那一個晚上說過了。你不肯聽,執意尋找,我也阻止不了。人天生都是有好奇心的,或許換做我,大概在記起一點點端倪的時候,也難以做到完全不去想不去問。可是,我還是要最後勸你一句,你若肯在這一刻停下來,受益最大的,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