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偏着頭,認真的看了我好一會,似在揣度我話裡的可信度。
我又笑了,說:“你要還是擔心,我便辭職好了。反正我現在也不是很想呆在深圳,我又不會做飯,總是吃方便麪,吃地溝油,遠不如在家裡吃得舒服,我想奶奶做的紅燒肉,我想阿姨燒的辣子雞,所以我們還不如回去。我們在同一個公司找個工作,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像以前那樣,形影不離,這樣可好?”
“你不是和他在談戀愛嗎?你捨得?”他問。
“有什麼捨不得的,我和他雖然在一起,不過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是沒有結局的,這一刻分開和下一刻分開,沒什麼區別。”我輕描淡寫。
“小洛……”
“本來就是,當初在一起的初衷,並不是因爲愛得多深,而是想要相互取暖。”我依舊輕描淡寫的說着,但心裡,卻似乎有一種鈍鈍的痛。
我對顏曦的感情,在這一兩天裡,就像一條冬眠的蛇,春天來了,蛇也就要醒過來了。可我卻如此害怕,害怕到完全不敢去面對。
從來就無所畏懼的蘇小洛,居然也有想做逃兵的時刻。
“我考慮一下。”秦安微微笑着,“其實我也想回老家,多陪一下爸媽,這幾個月來,我總覺得我的時間,似乎不夠了。”
一直在僞裝無謂的秦安,在說到老家說到爸媽的時候,整個人都柔軟了,那假的堅強卸下來,他終於不再說他沒事。
他說出心裡最真實的感覺。
似乎不夠了。
短短五個字,有無限的傷感。
可我,除了陪他一起傷感,卻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安慰他。
我唯有伸出手去,緊緊握着他的手。
就像小時候,他受到什麼欺負委屈,我也是緊緊握着他的手。只是,那時候,我會豪氣沖天的說:“小安,告訴我是誰,我收拾他去。”可現在呢,我還能這麼說嗎?那個叫命運的魔鬼,如果他要帶走我的小安,我能收拾它嗎?
大概不能了吧。
蘇小洛還沒有這麼通天的本領。
我心裡說不出的難過,那股難過,讓我幾乎想要流淚。
可我不能流淚,他露出真實的脆弱,我卻不能不假裝堅強,所以我更用力的握了一下他的手,說:“說什麼呢?你忘了,小時我們曾有過一個約定,既要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難道你想放我鴿子?”
秦安似乎一震,他側臉癡癡看我,良久,才釋然一笑,說:“是啊,我在說什麼呢?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被你一攪和,讓我覺得好像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小洛,你還和以前一樣,有一種能把普通搞成極端的誇張本領。”
我嘿嘿一笑,努力用笑聲,驅散這股沉重。
下午我去上班,經過張言座位的時候,她和我打招呼:“小洛,上午又翹班了?”
我不自然笑笑,說:“哪有,請假了,陪朋友去醫院。”
“哦。”她並沒多說什麼,只隨意嗯了一聲。
我心裡卻咯噔一下,想起在她眼裡,我不過是個介入別人家庭的三兒,就格外不是滋味。或許,不止是她,整個辦公室同事都是這樣看的,可在表面上,卻誰也未曾流露出來,是他們僞裝的功夫太好?還是這樣一種上司助理搞到一起的現象,實在是太普遍,大家已經見怪不怪?
我在自己辦公位上坐下來,還有點心神不定,總覺得周圍有很多眼睛,抱着一種看好戲的心態,在偷偷瞧我。
他們每個人的心裡,肯定都住着一個鄙夷的小人兒。
想不到我光明磊落的蘇小洛,有一天,會把自己置於一種這樣的境地。
或許,這個時候,我是有點後悔和顏曦那個錯誤開始的。時至今日,他沒給我我想要的,他卻給了我我不想要的。
我努力沉下心來,開始做事。
正忙着,忽然覺得身邊有個人影停了一下,又走了過去。擡頭一看,卻是顏曦。
這如來佛,今天下午居然在公司。
顏曦走出大辦公室沒多久,又走了回來,依舊從我身邊經過,這一次,腳步沒有停滯。只是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不過一會,我桌上的座機卻響了。
“蘇小洛,你進來一下。”他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有什麼感情。
我故意在座位上磨蹭了一會,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其實我心裡有點惴惴,尤其在覺察出自己對他的心思後,則更是惴惴。
看來,即便是膽大包天的女漢子,在懷了小女兒心思後,也會像容易受驚的老鼠,隨時擺出一種逃跑的姿勢。
不過我顯然多慮了,顏曦此番找我,只是一本正經公事公辦的要我彙報這幾天的工作,又把下一步要做的幾個重點事項提了一下。
“尤其那個流程改革,昨天會議已經通過了,等方案下到各個部門之後,你要注意收集各方面的聲音。”
“可是,顏總,我想,接下來的工作,恐怕還是要另外交給誰比較合適。”
“爲什麼?”他挑挑眉,不悅的問。
“我想辭職,所以,還請顏總儘快另外物色一個助理。”我不去看他,飛快的說。
“爲什麼?”他依舊是那三個字。
“我要離開深圳了。”我說。
“你說什麼?”他聲音陡變,由原來的淡然變成一種極具壓迫感的沉鬱。
“我說我要離開深圳。”我音調拔高好幾個分貝,氣勢也隨着音調漲了上來,我爲什麼要總是被他制肘?走都要走了,我還怕他幹嘛?所以,我幾乎是喊出了我此時的心聲,“我要徹底離開你這個變態。”
山一樣的沉默。
太靜,我甚至能聽到他的呼吸聲,比平時略顯綿長的呼吸聲,好像一個人在做深呼吸一樣。
我有幾分後怕。
顏曦可從來不像他表面那樣,是個淡泊如水的君子,他小人得很,腹黑的很。我逞一時口舌之快罵他變態,他大概在想着要怎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會是什麼樣匪夷所思的招呢?
他一向崇尚動口不動手,所以打應該是不會打的了,像五馬分屍凌遲處死這些恐怖的手段可以不去想,但精神虐待大概少不了,何況,在牀上,他也屢有奇招,一旦生氣,就會在天使和魔鬼之間切換。
不是我罵他,他真是一個十足十的變態!
我大概是因爲屢戰屢敗的緣故,對他已經有種條件反射的懼怕。
他越是沉默,我越是懼怕。
好在顏曦終於還是打破了這種沉默,他不急不徐,波瀾不驚的說一聲:“你先出去。”
這倒讓我糊塗了。
這個大尾巴狼,又耍什麼花招?
從來都是睚眥必報的他,怎麼能忍住不毒舌呢?
嗯,他這表面的平靜,肯定是在醞釀更大的暴風雨。
我如此想着,愈發惴惴的退了出去。
這下午剩下的時間,我都在想他接下來有可能的招,想來想去想不明白,終於放棄。算噠算噠,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果將實在擋不住土實在掩不了,就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大不了不辦離職手續就逃跑,雖然這實在有些不厚道。
下班前五分鐘,沉寂的辦公室有了一些活潑,同事們開始喝水關電腦收拾東西準備閃人,顏曦從他辦公室走出來,徑自走到我的座位,臉上帶着笑,聲音清越,說:“小洛,今天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那裡的水煮魚又鮮又嫩,你肯定喜歡。”
這又是個什麼情況?
他這樣無所顧忌的親暱,讓我簡直驚掉了下巴。
何止我驚掉下巴,一屋子的同事也驚掉了下巴。
幾乎是不由自主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們看來。
顏曦卻不在意,他含笑環顧,看着大家慌亂的低頭,假裝沒聽到他的話,沒看到這邊的場景,笑意更濃,居然好心的問:“有沒有誰想和我們一起去吃的,今天我請客?”
這樣的邀請,誰敢應聲?再沒眼色再貪吃的傢伙,也知道這頓飯是吃不得的。
所有人像受過訓練一樣,頭一致又埋低了幾分,若是有地洞,估計全鑽地洞去了。
我依舊沒回過神來,傻傻的看他。
他寵溺的笑着,溫聲道:“快點,那個地方很遠,下班高峰期容易堵車。”
“我不去。”我終於清醒過來,他是故意的,故意當着一屋子人,做出親熱的舉動,以爲我不敢當衆拂他的面子。只是,誰說我不敢?
“怎麼,還在生氣?”他卻一點也不介意我態度的惡劣,還在那好脾氣的笑着。
我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他,這個大尾巴狼,他一副溫潤如玉的樣子,笑得這麼溫文爾雅,肚子裡又藏了什麼壞水?
我是不敢相信他會轉性,這兩天來,他的出招又狠又毒,氣得我暈頭轉向,砸得我頭暈目眩,我若還不警醒一點,到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誰生你氣了,我就不去。”我狠狠瞪他一眼。
可這樣的話,聽在同事耳朵裡,大概就像鬧彆扭的情侶打情罵俏,他們終於替我們害臊到不行,臉上浮起可疑的紅雲,下班的點剛到,一下子全部作鳥獸散。
開玩笑,聽到上司和女下屬的私密情話,可不是那麼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