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大天亮。
中間是否瞪被、是否磨牙,是否沿着牀轉了個360度的圈,我全然不知。
我只知道,等我醒來時,秦安已經不在身邊了。
我飛快爬起來,這白玉蘭,該不會趁我睡着上班去了吧,若真這樣,我昨晚不是白守他一夜了。
我走到客廳,沒看到他,走到廚房,也沒看到他,走到洗手間,還是沒看到他。
操蛋,真上班去了啊。
我又是氣憤又是擔心,拿起打算撥他電話,這才發現早因沒電關機了。
我正要尋個充電器充電,門卻開了,秦安手裡提了個大袋子走進來。
“你去哪了?害我擔心。”我責怪他。
他像往常那樣柔柔一笑,說:“我出去走走,順便買了早餐回來。”
我走到他面前,看他雖然臉色蒼白了點,但精神還算不錯,遂放心不少。
“以後去哪告訴我。”我接過袋子,霸道的說。
秦安莞爾,說:“怎麼,二十四小時報備?”
“當然,我得時刻知道你的去向,否則總是惴惴不安。”
他不應聲,頭微微低着,又是莞爾一笑。
我忽然想起一句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是誰寫的?好像是徐志摩,用來形容女人的吧,可我覺得,形容此時的秦安,卻最是合適不過。
秦安的那種柔美,讓人一望之下,就像滿池的春水,被婀娜的柳枝輕輕拂過,漾起一圈圈細不可見的漣漪。
他就連打動人心的姿勢,都是柔和的。
我無法想象,一個這麼美好的存在,怎麼會有勞什子心臟病呢?
吃完早餐,我給顏曦發了條信息請假,便陪秦安去醫院。
秦安一向知道我有點牛脾氣,認定一件事不肯回頭,便也不再抵抗,老老實實和我去醫院。
醫生看了他過往的病例,卻並不要求他再做什麼檢查,只是反覆叮囑他一定要靜心,要休息好,不能勞累,不能激動,不能……
反正是一大堆不能。
叮囑完後,又給他開了一些急救藥,說:“這個要記得時刻備在身邊,關鍵時刻,也能救得一命。”
“好。”秦安淡淡應着。
開了藥,秦安去交費,我藉口上洗手間,又擠進醫生的辦公室,問:“醫生,您剛剛怎麼不要他再做個ct或者心電圖什麼的?”
“不用做,他一直有定期來檢查。”
“啊?他是不是早就有這病了?”
“是的,先天性心臟病,而且很複雜,手續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只能靠按時吃藥,好好靜養,儘量延長生命。”
“儘量延長生命?”
“是的,他這個病,能活到現在,是個奇蹟。這得歸功於這許多年來,他一直清心寡慾,情緒控制得非常好。”
“清心寡慾?醫生,他這個病,是不是……是不是不能談戀愛,不能那個?”我有點難以啓齒,因爲我腦海裡忽然想起他和唐斐平在牀上的那些畫面,會不會是因爲那些太過激情的畫面,導致他病情加重?
“是的。”這個上了年紀的慈祥的老醫生了然的應道,過了一會,又問,“你是他女朋友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醫生嘆了口氣,說:“可惜了,小姑娘,你若是他女朋友,我勸你做好準備,他這個病,是不宜動感情的,尤其是不宜行房事。你們若在一起,最多隻能是精神上的相互支撐,在那方面,則最好莫做他想。”
我腦子發懵,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沒有明白,怎麼退出老醫生的辦公室都不知道。
坐在醫院走廊那冰涼的長椅上,我還在想着老醫生的話,他說秦安不宜行房事,可秦安,卻確確實實和唐斐平做了,雖然我不知道男男在一起和男女在一起是不是有所不同,但即便有不同,大概對秦安心臟的刺激,也是一樣的。他現在這樣頻繁發病,是不是因爲破壞了那種清心寡慾的平衡?
我又想起我們談了四年的戀愛,除了那些情話,秦安對我,幾乎沒有過激情的動作,接吻從來都是淺嘗輒止,更別說更進一步了。然而,他和唐斐平在一起後,卻激情難捺,全然不顧自己的身體,兩個人嚐盡人間那種極致的快樂。這是不是說明,他其實真正愛的,只是唐斐平?因爲真正的愛情,大概都是難以自控的。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情之所至,連生命都顧不上了。
我心裡有一大片難過漫延開來,一部分是因爲秦安的病情,另一部分卻是因爲秦安對我的感情。我想,我是個自私鬼,在這種情況下,我居然還在爲秦安沒有真正愛過我耿耿於懷。
那是我的初戀,如果我的初戀只是我一個人的故事,我是很心塞的吧。
我脣邊浮起一個苦笑。
自以爲刻骨銘心的四年,如果只是一個單機版,大概換誰都不好受。
曾經,我以爲秦安那樣對我,是因爲尊重,是因爲珍惜,現在才知道,原來不是這樣,他這樣做,是因爲有病,是因爲愛得不夠。
真是強大到讓人心酸的理由。
我再次苦笑了一下。
但我知道不能任由自己的這種情緒肆虐,我得趕快調整好自己,去面對那個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蹟的秦安。畢竟,比起我們的初戀,他的生命,要寶貴和重要得多。
如果讓我在他的愛和他的命之間選擇,我還是選擇他的命,選擇和他一起走過那四年愛得太輕的旅程。
我去收費處找秦安。
他已經交了費,在那等我。
“怎麼去了這麼久?”他問。
“排隊啊,你交錢要排隊,我上廁所不要排隊啊。”我笑,看着他的臉,這張隨時都可能消失的臉,讓我心裡一陣陣尖銳的痛。
“那我們走吧,現在回去,下午還來得及上班。”
“你還沒拿藥啊?”
“我拿了,我排隊沒你久。”他笑着應道,笑起來比女人還美的秦安,讓人不忍移目。
我們走出醫院,秦安要去等公交,我不肯,非要打車。醫生說他不能太勞累,公交人多,站的概率大,空氣也不好。
兩人在車上卻又無話,一直到車開了好一會,我才說:“小安,我們回老家吧。”
他這個樣子,一個人住在那房子裡,長夜漫漫,若是有點什麼事,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我想起一些猝死的案例,有的是因勞累過度,有的是心臟有問題,我擔心未來某一天,秦安會成爲其中的一個。
“我不想回老家,深圳職業發展前景好許多。”
“可是,不回老家,誰來照顧你?”我說,其實我更想說的是,你命都快沒了,還要那什麼前景。
“我自己能照顧自己,小洛,我真的只是從小到大的毛病,沒你想得那麼嚴重。你看,這麼多年,我不一直好好的?來深圳一年多了,我不也沒出過什麼事?”
“沒出過什麼事?像昨晚那樣,還不算事?”
“昨晚只是個意外。”
“意外?小安,你昨晚是不是看到,呃,看到我和他……”
秦安點點頭,臉上有抹異色一閃而過。
“你在意我們?”
“是的,小洛,確切的講,我是在意你。我擔心你被騙,看到你們在辦公室,呃,我總覺得,這不是個好現象。”
“爲什麼?”
“其實,小洛,我們分開後,我一直在關注你。你們辦公室的張言,是唐斐平的老鄉,她說,她說辦公室有流言,說你是你們上司的情人。後來,你們一個叫李旦旦的同事追你,追了沒幾天,就被莫名其妙調走。走的時候張言請他吃飯,他半醉中被張言套出一個秘密,就是他看到你和上司接吻,他被調走,大概就是這個原因。當張言告訴我這件事後,我說不出難過,又從俞瑾處得知,你每週總有一天在別處過夜,更是確認了你和你們上司的關係不正常,所以纔想着勸勸你。”
“你也認爲我是他的情人?”
“難道不是?小洛,如果說以前還只是聽別人說起,但昨晚親眼所見……”秦安說到這裡,臉上現出痛苦神色,又用手去捂心臟。
我忙扶住他,他卻擺擺手,過了一會,似乎緩了過來。
我幾乎是生氣的說:“你自己的事都顧不過來,你明知道自己不能生氣,你還管我這麼多幹嘛?”
秦安依舊柔柔的一笑,說:“小洛,我知道自己不能照顧你,所以一直希望我們分開後,你能好好的談一場戀愛,找一個可靠的人,開開心心過一輩子。但是,你若找你們上司,未來的路卻會曲折很多。女孩子,一旦走了岔路,想回來,就很不容易了。”
“爲什麼我和上司在一起,就是走了岔路?”
“我聽俞瑾說,你和你們上司,是在酒吧認識的。或許是我有偏見,我總覺得,單身去那樣一個地方的男人,十有八九是存了獵豔的心而去。他有妻有子,卻和你這樣糾纏不清,肯定不是個有責任的人。你和他在一起,就是大家眼中的小三,身份十分不堪。一旦流言肆虐出去,是會身敗名裂的。”
“誰告訴你他有妻有子了?”我有點驚訝,難怪秦安看到我和他在一起反應會那麼大,若不是秦安身體原因,看到我和一個已婚男人在一起,衝上去揍他一頓都有可能。
“張言說的。”
“她怎麼知道?”我有點哭笑不得,說,“小安,本來我和他的事,我不想和任何人說起。但爲你身體着想,我還是告訴你。我們沒大家說得那麼不堪,在上個週五以前,我們相處一直非常和諧。他無妻無子,和我一樣單身,我們在一起,呃,就是兩個普通的單身男女,正常的談戀愛。”
其實不是正常的談戀愛,但我不想讓秦安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