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出爾反爾挺不要臉的。
比如像我這樣。
頭天還瀟灑的說“我明天不來了”,結果第二天卻比誰都來得早。當坐在辦公位的我和門外走進來的顏曦視線對接的那一刻,我只覺得自己給自己的這一耳光打得太重了。
顏曦臉上倒看不出什麼異樣,還是一貫淡然溫雅的樣子,彷彿昨晚那個強吻我的男人,不過是黑夜裡的一個魔鬼。
他沒和我說話。
我也沒和他說話。
或許,只要彼此願意,不管是昨晚,還是那一晚,都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我大半天功夫都在按照顏曦提的意見修改那個文檔,直到下午,才完全完稿。當我把文檔發送到他郵箱時,心裡的那份忐忑簡直無法形容。
我是怕他故意挑錯。
然而沒有。
他很快就回了郵件,先是肯定我分析得還不錯哦,又提出幾個意見,讓我再完善一下,完全公事公辦的語氣。
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過他這個態度,讓我有絲莫名的安心,還好,他沒有像俞瑾說的那樣爲難我,這是不是意味着,他比我想象得要好一些。除了在感情方面的態度讓我不敢恭維之外,或許其他還是不錯的。
畢竟,他整個人的氣質,看起來就像水一樣清冽。
誰願意把誰想得太壞呢?
我和顏曦,就在這種表面的平靜下度過了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裡,薛助理不遺餘力的教,我又踏踏實實學,竟是進步神速。
“小洛,我發現你瞞聰明的,肯學,又善於傾聽,原來我還擔心你沒經驗會做不來這份工作,不過現在看來,你在顏總手下再歷練一兩個月,試用期過後肯定就沒問題了。”薛助看到我的進步十分高興,如是表揚我。
“那是你引導得好。”我由衷的道謝,薛助理在這半個月時間裡,不僅教我工作上的知識,更教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我曾忐忑的問過她如何應對辦公室的傾軋,她告訴我,與其把精力放在那方面,不如一門心思提高自己。當你真正能獨擋一面了,那些小人的招數對你也就構不成太大的傷害。一個人容易受傷,往往不是敵人太強,而是自己太弱。她這句話對我構成很大的觸動,再加上我也不願讓顏曦看不起,更希望自己能變得優秀有機會接近顏朝,所以竟完全沉下心來,不再像在上一個公司一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而是認認真真做了下來。
今天是薛助理考勤的最後一天,晚上整個部門要一起聚餐吃個散夥飯。還沒到下班,辦公室的氣氛已經有點浮躁了,畢竟是一起相處這麼多年的同事,真要走了還是十分依依不捨,大家都說晚上要玩嗨一點,吃了飯再去唱歌,勢必玩個痛快,反正明天週末,大可睡到自然醒。
我是喜歡熱鬧的,何況主角又是薛助理,所以,當一行人浩浩蕩蕩開到飯店的時候,我自然而然成了最活躍的那一位。
我們是在一個很大的包廂,一張能坐下十多個人的大圓桌,大家挨挨擠擠坐在一起。顏曦說晚上有事,要晚點過來。他不過來更好,大家更放得開。因爲他是一個太習慣獨來獨往的人,一雙眼睛又出奇的銳利,所以在他面前,難免拘謹。
餐桌上觥斛交錯,大家邊吃邊侃,我是薛助理帶出來的,又是新員工,大家便瘋狂的起鬨我敬酒。我知道自己酒量不行,酒品更不好,喝醉酒容易發瘋,所以儘量剋制着。饒是這樣,還是不得不喝了好多杯,只喝得坐在那裡眼睛都有點不會轉。最後還是薛助理看我一臉酒暈的紅,替我擋下了那些起鬨聲。
酒喝多了的感覺其實不好受,尤其是啤酒,它會讓你肚子很漲,胸口發突,時不時打個嗝,一股酒氣衝上來,那股氣味,簡直無法形容。
我坐了一會,在那悶熱的包廂裡,更是難受,便藉口上洗手間,打算出去透透氣。
才走出包廂,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走廊那頭一閃而過,如果沒看錯,應該是俞瑾。真是巧了,兩人居然在同一家飯店。
我拿出,撥俞瑾電話,問:“小妞,你在哪呢?”
“在外面和朋友吃飯。”
“呵,我看到你了。”
“怎麼可能?”
“當然,你告訴我是哪個包廂,我過來找你。”
“你真看到我了?”
“這還有假,告訴我哪個包廂吧,我立馬現身給你看。”
“還是你告訴我在哪吧,我過來找你,呃,我這邊都是同事,你不認識的,過來不方便。”一向爽快的俞瑾居然言辭閃爍起來。
我取笑她:“你該不會是和你們老闆在一起吧?”
“當然不是。”
“是也沒關係,朋友妻,不可欺,你看上的,我又不來和你搶,你不用藏着腋着。”我耍貧嘴。
俞瑾在電話那頭乾笑兩聲,似乎十分不自在。
其實這很值得懷疑,不過我喝多了酒,腦子沒那麼靈活,自然也沒想到那方面去,只說:“你出來吧,我就在過道里。”
我邊說邊往前走,走到俞瑾剛纔消失的那條過道。
剛到那裡,俞瑾就從一個包廂裡閃了出來,我朝她揚揚手,說:“我沒騙你吧。”
“呵,這麼巧。”俞瑾笑得很不自然,說,“吃個飯都能湊到一塊。”
“這叫有緣千里來相會。”我趁着酒意,唱了一句戲文。
“真喝醉了?”她問。
“被灌的。”我說,“你都和誰在一起啊,神秘兮兮的。”
“同事,同事。”
“我看不像。”我朝那個包廂瞄去,包廂門還留了一道縫,從那道縫裡,我剛好看到一張好哥們的臉,是程文錦。
“文錦?”我看一眼俞瑾,心裡疑竇重生,“文錦怎麼過來了?你什麼意思,連他都不讓我見。”
說着向前兩步,就要去推包廂的門。程文錦在大學和我的關係,不亞於俞瑾。當年,我、俞瑾、程文錦、唐斐平四人是鐵哥們,倒是秦安,是因爲和我談戀愛後纔出現在我們當中的。
俞瑾看我要去推包廂的門,一把拉住我,臉上有懇求之色,說:“不要,小洛。”
我看她一眼,隱隱猜到什麼,不過哪裡顧得,幾乎是一腳就踢開那扇門。
果然沒有猜錯。
包廂裡除了程文錦,還有秦安和唐斐平,還有七八個大學裡的好朋友,幾乎包括了留在深圳的我所有的大學朋友。
我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
秦安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竟不知道,當然不會知道,從看到照片的那一刻起,我其實已經做好永遠失去他的準備。
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我似乎不止是失去他,還失去了大學裡那份深厚友誼。
可天知道,我爲了維護這份友誼,甚至沒告訴俞瑾我和秦安分手的原因,我一直以爲,他們兩個在一起,應該是不想讓外人知道的,畢竟同性戀還沒有光明正大到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地步。然而事實卻是,我在這邊爲他們保守秘密,他們在那邊公開秀恩愛。
可不是公開秀恩愛?
我進去的剎那,唐斐平的手搭在秦安肩上,兩人完全膩到一塊。
真他媽滑稽。
一個多月前,秦安還是我的,一個多月後,何止秦安不是我的,連這份友誼,都把我排除在外了。程文錦遠在上海,這次來深圳,八成是出差,可是他們所有人聚到了一起,竟連告訴都不肯告訴我。
到底是誰背叛了誰?到底誰才應該是那個被摒棄在外的人?
我只覺臉上血色褪盡,在這一場戀愛裡,竟是從裡到外輸了個精光。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退出包廂的,我看到秦安站起來,可是,唐斐平用力拉一下他的手,他又坐了下去;我聽到程文錦走過來叫了我一聲小洛;我感覺到俞瑾環抱住我的肩膀。他們都在同情我,覺得我是個可憐蟲。當然是可憐蟲,被愛情拋棄,被友情拋棄,最後,還被當成一個笑話,讓最親近的人都不敢直面,難道還不是可憐蟲?
但我爲什麼要讓他們覺得可憐,不就是一次戀愛麼?天地下又不是隻有秦安一個男人,沒了一個,大不了再找一個,我爲什麼要讓他們覺得可憐?
“你們吃吧,我那邊還有飯局,就不打攪你們了。”我笑得燦爛,這是我給自己留的最後一點尊嚴。
雖然此時,這所謂的最後一點尊嚴,都是好笑的。
走回原來的包廂,顏曦已經來了,他的位置,就在我的旁邊。
“顏總,我敬您一杯,感謝這半個月您對我的栽培。”我舉起酒杯,和顏曦碰了一下,這一刻,我很想喝酒,酒能解憂,不是嗎?
顏曦淡淡看我一眼,輕輕抿了一口,可我卻一口氣喝光了。
“薛助理,我也敬您一杯。”我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和薛助理碰了一下,依舊豪氣的一口氣喝光。
又苦又澀的啤酒,從喉嚨一直滾到胃裡,真他媽難受。
我還要去倒,可剛剛落到胃裡的酒卻在那亂竄,眼看就要竄到喉嚨,我連忙退場,跑到洗手間,吐了個痛快。
可是,儘管我吐了那麼多,那麼多,依舊覺得胸口悶得慌,彷彿有什麼哽在那裡,無論如何都上不來下不去。那是什麼?那是一種滑稽得像個笑話一樣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