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止境的痛,如影相隨。
我在偶爾的清醒裡,驚恐的發現,我的思維越轉越慢,越來越記不住東西。我幾乎只是本能的想着顏朝,想着逃跑,想着要遠遠離開這個狀如瘋魔的男人。
一切都太過恐懼,最親的人給我的傷害,幾乎是毀滅性的。
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已經慘不忍睹。
一個白天裡,昏睡中的我恍若聽到顏朝的笛音,竟神奇的醒了過來。我尖着耳朵傾聽,沒錯,正是顏朝,是他,是他在吹《alldayandallnight》,他最喜歡吹的那首曲子。
他終於來了!他終於還是找來了!
我想站起來,我想走到門邊,我想跑出去,我想告訴他,我在這裡。
可是,我發現自己躺在牀上,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哪怕是翻個身,似乎也是一種奢望。我咬着脣,積聚所有的意念,想要控制自己的身體。我的手撐起了上半身,我的一條腿動了動,身體前傾,試圖下牀,我以爲我要做到了。
然而沒有,在我身子又往牀沿挪動一下的時候,我的整個人,忽然像個裝滿重物的麻袋,不管不顧的栽了下去。
我的臉先着地。
那種裂開一樣的疼痛,讓我全身都顫慄了一下,我情不自禁慘叫一聲。然而,哪怕是我的叫聲,竟也是微弱得沒有絲毫力氣的。
笛聲嘎然而止。
我的淚瘋狂涌出。
顏朝走了?
絕望潮水一樣席捲了我的整個身心!
我伏在地上,艱難的發出悲鳴之音。
顏朝或許是聽到了我的悲鳴,過了一兩分鐘,笛聲再度揚起,而且漸漸逼近,終於,就在窗外停下。我不顧一切的向窗邊爬去,可我是如此的沒有力氣,挪動得是如此之慢。我的脣已經被咬出了血,我的意志正在一點點渙散,笛聲漸漸變的飄渺,飄渺,飄渺……
我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是在一種極致的焦渴中。
我覺得我全身都像着火了一樣,口裡幹得冒煙,臉上痛得徹骨,我在這又渴又痛中呻吟着,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一張臉像漣漪一樣在眼前晃盪着,晃盪着,漸漸停了下來,清晰起來。
是一張看着好面熟的臉。
“小洛,你終於醒了。”那張臉上,綻開驚喜的笑。
“你是誰?”我手不由自主握緊,沒來由的害怕。
“小洛,你不認識我了?”那張臉上掠過複雜的表情,是失望,還是其他?
我搖搖頭,那種害怕的感覺,更強烈了。
“我是陽志雲,你一直叫我志雲哥。”
“志雲哥?”我喃喃道。
“是的,記起來了嗎?”
我再度搖搖頭,眼裡驚恐更甚。
自稱陽志雲的男孩苦笑一下,柔聲安慰我:“小洛,別害怕,你一時記不起來不要緊,你病了,高燒了好幾天,可能一時有點糊塗,等病好了就好了。”
我點點頭,他眼裡有着濃濃的關切,似乎對我沒有敵意,我心漸漸安了一點。
“水。”我說出當下最急切的需求。
“我就去倒。”陽志雲轉身拿了一杯水,小心翼翼的扶我坐起。
他想要餵我喝。
我輕輕推開他,說:“我自己來。”
我一口氣喝了兩杯水,感覺沒那麼渴了,但是,還是熱得難受。
“我這是在哪裡?”我問陽志雲。
“一個朋友家裡。”
“哦。”我應一聲,眼睛在屋裡梭巡一圈,窄窄的屋子,一桌一椅一牀,斑駁的牆壁,高高的窗戶,簡陋至極的環境,一點沒有家的樣子。
“我給你熬了粥,你要不要喝點?”陽志雲問。
我又點點頭。
喝了小半碗粥,我就喝不下了,把碗推開,探究的看着陽志雲,他膚色黧黑,面容憨憨的,很老實很善良的模樣,或許,他是值得信任的。
我想問他顏朝在哪裡。
不知爲什麼,我的記憶裡,就只有顏朝。
我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對這個沒有記憶的環境,有種無法言喻的惶恐,我想盡快找到顏朝,彷彿只有顏朝在我身邊,我纔不會如此惴惴。
顏朝一定會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儘管我腦海裡除了顏朝,其他的記憶,都是一些破碎的片段,可是,那些破碎的片段裡面,總是夾雜着猙獰和癲怖,讓我只要一去探及,就幾乎想要顫抖。
陽志雲接了我的碗,正打算放到桌上去,見我如此看他,便問:“小洛,怎麼了?”
我嘴脣動了動,小聲說:“顏朝……”
“你說什麼?”陽志雲臉沉了沉。
“我想,呃,你知道顏朝在哪裡嗎?我想見他?”我怯怯的說,似乎問錯話了。
“你記得他?”陽志雲的聲音也沉了下來。
“嗯。”我點頭,心跳不由自主加快。
“你不記得我,你記得他?”陽志雲再問。
我不敢點頭了,因爲我看到陽志雲的眼睛,似乎忽的一下紅了。
“你怎麼不說話,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隻記得他?”陽志雲臉上現出一絲絕望的猙獰,這個神情,如此熟悉,我一下想起了什麼,啊……
“我……”我囁嚅着,極度的緊張和害怕,讓我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砰的一聲巨響,陽志雲把手裡的碗狠狠摔到地上,他衝上來,一把將我推倒,雙手掐住我的脖子,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南宮洛,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我要你記住的是我,爲什麼你偏偏記住的是他?爲什麼?”
我只覺得呼吸一下困難起來,求生的本能使我用力去扳他的手,但他的手像鐵鉗一樣,我根本無法動之分毫,我徒勞的掙扎着,嘴巴張開,喉嚨裡發出滋滋的聲音,極力想要吸進一絲氧氣。
但陽志雲不爲所動,他緊緊的掐住我,掐住我,他說:“南宮洛,我何必費這麼大的心,我不如直接要你死,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只能屬於我,既然你生不肯和我在一起,那我們就死到一起。”
我拼命扭頭,扭頭,扭頭,力氣終於漸漸耗盡,我就像一條被丟到沙灘上的魚,當肺裡最後一絲氧氣耗光的時候,我大概就會死了吧?
顏朝!
我終於不再掙扎,我的世界裡,再一次是漫漫無止境的黑暗,我以爲這一次黑暗,便是永遠,我再也醒不過來,再也醒不過來。
然而命運不肯放過我,我又一次醒了過來。是不是我的磨難還沒有結束,我就依舊會活着?
這一回,是在夜裡,我的心口,依舊像有一把火在灼燒。
轟隆隆的雷聲,彷彿從另外一個世界傳過來,慢慢的靠近,靠近,終於,我在這驚怖的雷聲了,元神再次歸位,我極慢極慢的,睜開了眼。
有雪白的閃電,像一條蜿蜒的蛇,從高高的窗戶劈了進來。
我的肚子裡,好像有個泡泡,咕嚕嚕的冒了一下。
屋外,是瓢潑一樣的雨聲。
我怔怔的睜着眼,好久好久,腦子裡都是一片空白。
當肚子裡的那個泡泡,又咕嚕嚕冒了出來時,我的思維,終於活絡了一點點。
顏朝。
我艱難的於茫茫中,扯出這兩個字。
顏朝,我順着這兩個字,回想着,努力的回想着,先是一個笑容,然後是一張臉,然後是一些細碎的片段,然後是一個綿長的吻……
顏朝,我脣邊泛起微笑,我最珍貴的記憶,終於漸漸成型。
又一個閃電劈了進來。
緊接着,是滾滾雷聲。
我本能的擡手,先是捂住耳朵,可下一秒,手卻移到腹部,護住了肚子。
肚子裡又咕嚕咕嚕,咕嚕咕嚕,連冒了兩個泡泡。
幾乎是在泡泡冒起的同時,我的腦海裡,也劈過一道閃電。
“孩子。”我嘴裡極輕極輕的吐出這兩個字,似怕驚擾了誰?
母愛是一種天性,哪怕此時的我,神智都不健全,我也意識到,我的肚子裡,有了一個孩子。
孩子!
我呢喃着這兩個字,和顏朝最後在一起的一幕,無比清晰的浮在腦海裡。
孩子!
我絕望的心,一下子衍生出一股蓬勃的希望。
當第三道閃電劈進屋子的時候,轟隆隆,伴隨雷聲響起的,還有牆壁的倒塌聲。
窗戶下邊的那堵牆,被這雷電,生生劈出了一個洞。
我看着雨,從那洞裡飄了進來。
“逃出去,逃出去。”有一個聲音,在心底響起。
我看着那個洞發呆。
“逃出去,逃出去。”這個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終於大到遮住了那風雨雷電。
我懵懵的撐起身子,手腳好像有另一個人在指揮着一樣,還沒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從那洞裡鑽了出來,站到了傾盆大雨中。
我在雨中傻傻的站了一會,眼睛被淋得睜都睜不開。
我要去哪裡?
顏朝。
對,我要去找顏朝。
我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在茫茫雨霧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
我的前方出現了一盞燈,我被雨澆得直打哆嗦,想靠近那盞燈的溫暖。可是,我的腳步,卻不由自主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不知我走了多久,走了多遠。
雨總是不停。
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我的神智也越來越模糊。
我的力氣似乎要耗光了。
顏朝,你究竟在哪裡?
你可能找到我?你可能找到我?
我腦海裡那張傾城絕色的臉,也越來越模糊。
風聲、雨聲、雷電聲,也越來越模糊。
我的世界,終於漸漸的,漸漸的,什麼都沒有了,哪怕連模糊都沒有了。
鋪天蓋地的眩暈,朝我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