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覺睡得可真沉,沉得我以爲我都要醒不過來。
我睡前是那麼美好的心情,睡中,卻彷彿陷入一個巨大的夢魘。
這是一個怎樣的夢魘?欺騙、折磨、陰暗、絕望、無助、疼痛、悲哀……所有世界上最負面的情感,都充斥在這個夢魘裡。
我一度以爲,我會死在這個夢靨裡。
可是,在這無邊無際的苦難中,我似乎又有了一線生的希望,或許,更確切的說,是支撐我逃脫這個夢靨的信念。可是,那線希望是什麼呢?我卻又似乎想不起來。
我在這夢靨裡沉浮着,掙扎着,我隱隱聽到有人在身邊叫我小洛,是顏朝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顏朝,你可知道,此刻,我沉淪在這夢靨裡,已經無法抽身。
我會不會像自己曾經看過的案例一樣,在睡夢中,就這樣死去?
可我是如此不甘心。
我和顏朝,才彼此表明心跡,未來還有很長很長的路,我們要攜手走過。
我怎麼能就這樣醒不過來呢?
我努力着,不讓夢魘裡的負面情緒主宰自己的思維,努力想着那些美好的人和事,努力讓有限的光亮,注入如墨的黑暗裡。
可我的神智,卻還是沒能敵住負面情緒的侵襲,我的記憶好像越來越模糊,我的頭開始頻頻作痛,我抗爭的力氣越來越少,我求生的意志越來越薄弱。是在是太痛,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心靈上的,都太痛。夢靨裡的磨難,竟好像真的一樣,讓我的身心都是無法承受之痛。
我真想放棄了。
既然醒不過來,就放棄吧。
就這樣死去,也是一種解脫。
只是顏朝,你可會難過?
我在這沉沉的暗黑裡,能記住的,似乎只有顏朝了。
他纔是我唯一的光亮。
我在生的最後一刻,只想記住這唯一的光亮。
就在我終於不想再堅持下去時,就在我終於決定做一個懦夫時,我的脣上,似乎傳來溫暖又熟悉的感覺,這感覺一路移動,移到耳邊,一個情深似海的聲音在緩緩響起,彷彿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
“小洛,我愛你,我來看你了,你什麼時候醒來?現在是五月了,你這一覺,睡得可真久,整整一年呢。你是不是偷懶,不想醒來去上班?還是要學那陳摶,做那睡仙,一睡三年?三年真的是太久了啊,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呢。我們啊,還是別睡那麼久,一年就夠了,一年我已經很難過很煎熬了,若是三年,就算你能熬過去,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去呢?你那麼好吃好玩,這樣躺在牀上,好吃的也吃不了,好玩的也玩不了,多無聊啊。不如醒來,醒來我陪你滿世界去玩,滿世界去找好吃的。你總說和我吵架,老是吵不贏,說我不讓着你,說我嘴毒,等你醒來,我保證以後再吵的時候,肯定讓着你,讓你次次都贏。不,我都不會再和你吵,我也不會再疑心你,不會被那嫉妒衝昏了頭。就像那天,我明明覺得不對,可還是不肯靜下心來仔細想想,還是負氣而去,結果……小洛,如果我留下來,或者你不來追我,是不是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小洛,你總是這麼傻,這麼好奇,他們要探究你腦海裡的秘密,他們純粹是爲了自己,可你偏就這樣單純的去配合他們。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若告訴我,我絕對不會讓他們這樣做的。我會守護你,不管別人是基於什麼樣的目的,我都不會給他們傷害你的機會。
“小洛,我愛你,你不是最想聽我說這三個字嗎?嬌蠻任性,刁鑽古怪,出盡奇招,就爲了讓我說這三個字,而今,我說出來了,你爲什麼一點反應也沒有?你知不知道,我對這三個字,其實有一種恐懼。我愛你,可是又不敢放任自己不管不顧的去愛你,因爲我曾被愛所傷,我怕再被愛所傷。可你現在這個樣子,卻讓我覺得,哪怕是被你傷害,也好過你無知無覺的躺在這裡。我喜歡看你張揚放肆的模樣,我喜歡看你明媚如花的笑靨,在我的印象中,你總是活潑的,熱情的,像一團火,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我何曾想過,有一天,你會躺在這裡,一動不動,恍若個沒有生命的布娃娃。
“小洛,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識的場景嗎?你還記得在那又髒又亂的小吃街你捉弄我的場景嗎?你還記得……唔,小洛,我現在想起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才覺得我是很對不起你的,我幾乎沒陪你出去玩過,你那麼好動那麼愛玩的一個人,和我在一起時,卻總是陪我呆在屋子裡,百無聊賴的研究彩票,畫着漫畫,或者左手和右手下棋。我知道你喜歡打球,喜歡跳舞,喜歡k歌,喜歡做一切驚險刺激的事,可是,我卻沒有陪你做過一樣。我是不是很自私,不肯陪心愛的女孩,去做她喜歡做的事?小洛,你看,我根本就沒有好好愛過你,你要不要醒來,狠狠懲罰我一頓?”
……
這個好聽的聲音,一直在那說着,他說的話,我聽不懂,可是,他的憂傷和難過,我卻聽懂了。我很想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不停訴說的人。他會是誰呢?開始我聽他叫我小洛,我以爲是顏朝,可細細聽下來,他卻又分明不是顏朝。
他會是誰?
我努力的想動一動,但夢魘附身,身體已完全脫離意志的控制,我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我的手腳也似有千斤重,所以,我竟不能動它們分毫。
好聽的聲音一直在持續着,他怎麼能說這麼久?他怎麼會有這麼多話要說?他的每一個字,都浸着甜蜜又憂傷的味道。這是一種多麼奇怪的感覺啊。
我正這樣想着,另一個聲音,忽然突兀的響起:“顏先生,探視時間到了,你明天再來看她吧。”
先頭的聲音頓了一下,說:“小洛,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我希望明天來的時候,你不要依舊這麼安靜,這麼乖巧,你可以調皮一些,最好啊,能像以前那樣,能和我吵和我鬧,知道嗎?”
說完,這個聲音的主人,像羽毛一般輕微的嘆息一聲,他溫暖的脣,再度覆在我的脣上。
接着,有腳步聲沉重的響起,是他,悲傷的離去了吧?
顏先生?探視時間?明天?
我覺得有什麼不對。
我似乎不是單純的在夢裡。
可是,我現在到底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況呢?
我待要想一想,可還沒等我去想,頭已經撕裂般的疼痛。
一陣長長的沉默。
沉默之後,後來的聲音再度響起,像是自言自語:“腦電波這麼奇怪?難道,你竟這麼頑強,竟真的能醒過來?這麼嚴重的顱腦創傷,竟真的能醒過來?到底,是什麼樣的意志,讓你能堅持到現在?這倒讓我好奇了。你說,我是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就此甦醒呢?還是,依舊讓你維持這個活死人的狀態,日復一日的折磨顏氏兄弟?這可真是爲難啊,作爲醫生,我應該選擇前者,可是,作爲顧傾硯,我卻分明要選擇後者。不過,就算我選擇後者,你也不要覺得太冤,因爲,若不是我給你開顱,你大概早就連活死人都不是了,你大概早就化作了一堆白骨。我顧傾硯的刀,能讓你不死,我顧傾硯的心,卻能讓你不活。這也算是公平交易了,不是嗎?”
顧傾硯,這又是誰?
我頭痛得更厲害,接二連三的讓我無法消化的話語,使我的頭痛得更厲害。
一種無法忍受的痛。
“你很痛苦,是不是?腦電波波動如此之大,代表你很痛苦。醫者仁心,本來我應該本着慈悲之心,結束你的這種痛苦。可是,你是目前爲止我能找到的最好棋子,一顆什麼都不要做,只要躺在這裡,就能牽扯顏氏兄弟很大一部分精力的棋子,我怎麼捨得輕易把這顆棋子丟棄呢?我顧傾硯活着,復仇是我唯一的目標。可我的對手實在是強大啊,所以,我便只得犧牲你了,雖然我們無冤無仇,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和顏氏兄弟扯上關聯。從他對你格外關照的那一刻起,我已經注意到你了。或許,你的命運,便是作爲一顆棋子,協助我復仇成功。”
……
我頭已經痛得承受不住了。
相比這種痛,我倒寧願沉在那無邊無際的夢魘裡。在此之前,我覺得那夢魘,已是恐怖至極,可現在,這種生生撕裂般的疼痛,卻讓我明白,這世上,沒有最痛,只有更痛。
“既然你作爲棋子協助了我,我便也對你有所回報,減輕一下你的痛苦吧。”這個自稱顧傾硯的人,似乎翻了一下我的眼皮,說,“其實我倒捨不得讓你這樣一直睡下去。你是我的病人中,最奇特的一位。單純從醫學的角度看,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如果我沒猜錯,你現在應該已經恢復了部分知覺,比如聽覺。我真的很想看看,你醒來後,會變成什麼樣子?這種毀滅性的顱腦創傷,是把你變成一個傻子呢?還是,你依舊會像受傷之前那樣,成爲南宮洛?如果你是南宮洛,那每天來看你的顏曦,要怎樣面對?我倒好奇了。所以,我竟是捨不得讓你這樣睡下去。不過,你又不能醒過來,在我的復仇大計沒有成功之前,你不能醒過來,你只能繼續睡着。爲了減輕你的痛苦,我給你打一針,這樣,你會睡得更舒服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