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餓醒來的。
醒來是在夜裡,窗外沙沙的下着雨,屋裡一盞昏黃的小燈。
我翻一下身,剛打算起牀,就有人在問:“小洛,你醒了?”
緊接着,屋頂的大燈亮了,明亮的光線,溢滿了整個屋子。
“蘭姨?”我叫,有點疑惑她爲什麼睡在這裡。
“你真醒了,小洛,我告訴顏先生去。”蘭姨一臉驚喜。
“等一下,你不用去叫醒顏先生,我只是餓。”我叫住打算開門的她。
“餓?”蘭姨問。
“是,我好餓,感覺好久都沒吃東西似的。”我說。
蘭姨慈愛的笑了,說:“我馬上讓小蔡給你準備吃的。”
說着她打開門,一陣風一樣旋走了。
我亦跟着她出門,才走了幾步,卻見顏朝從他房裡閃出來。
“小洛。”他在離我幾步開外站定,叫我。
“顏先生。”我微微笑着,說,“不好意思,晚上還把你吵醒了,不過我好餓。”
顏朝也微微一笑,只是,他的笑,讓人感覺那麼勉強,甚至有點悲哀。他說:“沒事,能感覺到餓就好,阿蘭已讓廚房去做吃的了。”
“哦。”我說,“您去睡吧,顏先生,我自己去廚房就好。”
“我陪你下去吧。”他說,“反正我也醒了。”
我點點頭,和他一起下樓。
廚房裡早就有熬好的粥,一直在溫着,我才進去,小蔡已經把粥盛好,端到我面前。那粥顏色暗黃暗黃的,有一股子藥味。我皺着眉,撅着嘴,問小胖子師傅,說:“我現在餓得能吃下一頭羊,你就讓我吃這個,而且,看起來還很不好吃的樣子。”
小胖子師傅笑着解釋:“方醫生開的方子,你剛醒來,只能吃這個。”
我看向顏朝,苦兮兮的問:“顏先生,我還能不能吃點別的?”
顏朝不爲所動,說:“還是先聽醫生的。”
我只好惱火的喝那粥。
這是哪門子方子,顏色不好看,氣味不好聞,味道還很差。不過我實在餓,喝了一碗,又喝了一碗,正要打算喝第三碗的時候,小蔡說:“沒了,方醫生吩咐,你一次最多隻能喝兩碗。”
我瞪他一眼,說:“是方醫生懂我的胃,還是我自己懂我的胃?我現在不要喝粥,我要吃肉,雞鴨魚肉,通通都要。”
顏朝淡淡一笑,說:“小洛,不要任性,聽醫生的話,等你腸胃完全適應了,想吃什麼,讓小蔡做了給你吃就是。”
我撒賴,說:“我根本就沒吃飽,等下怎麼睡得着嘛。”
“那就先別睡。”顏朝冷血得很,“阿蘭已經給小曦打電話了,他很快就過來。”
“顏曦,你肯讓我見他了。”我驚喜的問,“我現在是不是完全好了?那個南宮洛,是不是再也不會出來了?”
顏朝這次笑得更有幾分淒涼,他說:“或許吧,或許她再也不會出來了。”
我有點不安,爲自己的喜形於色,因爲我是知道顏朝對南宮洛的一片癡心的。我腦海裡有關南宮洛的記憶,於他或許是一種慰藉,可現在,我的神智似乎清明很多,不像之前,總是混沌的,有點不知吾身誰身。
顏朝看我不說話,站起來,說:“跟我回書房吧,趁我們等小曦的功夫,我想問你點事。”
我乖巧的點着頭,尾隨他上樓。
臨出門的時候,我還回頭,氣恨的朝小蔡皺皺鼻子。
悲了個摧的,餓醒的人居然吃不飽,不知等會擺脫顏朝的詢問,能不能偷偷溜回廚房尋點吃的。
到了書房,顏朝卻不說話,而是在那專注的泡茶,他泡的是玫瑰花茶。我記得顏曦曾經給我買過這玩意,還說玫瑰花茶養顏。難怪顏朝容顏經久不衰,敢情是喝這個喝出來的啊。這樣想着的時候,我便情不自禁細細打量那個泡茶的人。他還是像我初次見他一樣,有種奪人心魄的美,但是,曾經那冰雪一般的神情,此時卻彷彿染上了塵世裡的悲傷,看着竟有種讓人心痛的感覺。他是在泡茶,卻又不是在泡茶。我總覺得茶在他手裡,不過是一個媒介,那熟練的姿勢,像是浸上了相思。
一種好奇怪的感覺。
如果說第一次我見到的顏朝,是高高在上的、不可攀附的、脫塵出世的,那現在,我看到的顏朝,卻是沉重的,哀傷的,給我一種在最深最重的紅塵裡苦苦掙扎卻又不得解脫的荒謬感。
茶泡好了,屋子裡有淡淡的芬芳,顏朝倒了一杯,我以爲是要給我,連忙站起身來恭謹的去接,哪知他瞄了我一眼,說:“方醫生沒有說過,你能喝花茶。”
我哭喪着個臉,嘀咕一句,說:“可他也沒說不能喝。”
顏朝扯一下嘴角,並不理我,好整以暇的抿了一口茶水。
我情不自禁嚥了一下口水,那茶一定不僅香,還甜,剛纔我看到他放蜂蜜了的,我平時就最愛喝蜂蜜水,何況此時,我嘴裡一股藥味。
這該死的方醫生,好像我跟他結仇了似的。
顏朝顯然沒注意到我的狀態,他放下茶杯,說:“小洛,你知道你現在爲什麼什麼都吃不了嗎?”
我搖搖頭。
他看着我,說:“你睡了很久。”
“多久?”
“13個月還多。”
“啊?”我不由自主叫了一聲。
“呃。”
“我爲什麼會睡這麼久。”
“你出車禍了,”顏朝平靜的說,“你想想,看能不能想起出車禍時的場景。”
我皺着眉,認真去想,剛纔大概是餓傻了,滿腦子都是食物,腦細胞都變成了米糊。現在填了兩碗粥,好像能想一些東西了。我想起最近的記憶,哦,顏曦,我記得我去追顏曦,但是那廝不理我,車子一溜煙的跑掉,我拼命的追,秦安、血、好多好多的血,我像個球一樣被撞了開去,頭碎裂了一樣的痛……
我騰的站了起來,說:“秦安呢?秦安在哪裡?他怎麼樣了?”
“你記起來了?”顏朝並不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
我用力點頭,再問:“秦安呢?”
“他還活着,不過,他身體本身就不好,又傷得很重,現在還在日本,後續還會有好幾場手術。”
“真的?他沒有死?”我喜極而泣。
“真的。”
我高興的哭了一會,忽然又記起一件更重要的事,緊張的右手握在胸口,問:“顏曦,顏曦會不會真的過來?我記得他生我氣了,他會不會原諒我?”
“他當然會過來。”顏朝端起茶,一飲而盡,說,“小洛,雖然那個場景很殘酷,但我還是希望你再認真想想,最好把你能記起的,全部都告訴我。”
“爲什麼?”
“你別管爲什麼,你只要告訴我。”顏朝嚴肅得近乎冷厲。
我偏着頭,抑制住那股讓人不寒而慄的恐慌,認真想那天的事。在我去追趕顏曦以前,我的記憶很模糊,可是,從我追趕顏曦那一刻起,記憶就格外清晰。
我把每一個細節,都詳細說給顏朝聽。
當我說到自己撞上那輛車前,感覺到有一股外力推了我一把時,顏朝的眼微微眯起,茶色的眸子裡射出攝人的光芒,他雙手握成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果然。”
“什麼果然?”我問。
顏朝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鬆開拳,斂起狠厲的神色,淡淡一笑,說:“我只是通過你說的,聯想到一些事,和你沒多大關係,你別多問。”
我嗯一聲。
顏朝沉吟一下,又說:“小洛,你撞車的事,不管是誰問你,你就說記不清了,不要說太多,記住,不管是誰,包括小曦。”
“爲什麼?”
顏朝苦笑一下,說:“我忘了你是個好奇寶寶,凡事都喜歡問一個爲什麼。不過,這次我卻不能告訴你原因,你只要記住,不管是誰問,你都不能說,否則,會招來不必要的危險。”
“爲什麼?”
“小洛……”顏朝高氣壓的看我一眼。
“爲什麼顏曦也不能說?”我硬着頭皮繼續問。
“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
“怎麼會有危險,即便有危險,我們,我們也可以報警。”
“報警?小洛,且不說有的事報警解決不了問題,就算能解決問題,你的話,現在,大概也成不了證詞。”
“爲什麼?”我不怕死的再問,問完看他一眼,情不自禁縮了縮脖子。
“因爲,你在出事前,精神狀況堪憂,所以,你的話,無法被採納爲證詞。”顏朝身子前傾,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有人朝我撒下天羅地網,我受困其中,一直找不到出口。現在,我大致能找到方向,但你和顏曦,和我關係太過親密,可能也會被殃及,所以,你們,只有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我爲什麼要知道得越少越好,我若知道得多些,我可以幫你。”我不服氣的頂了一句。
“你幫不了我。”顏朝搖搖頭,微微嘆道,“若是她,或許能夠幫我,因爲她一點就透,智商情商都不在我之下,可惜……”
他又嘆了一聲,那樣輕微的一聲,竟讓我的心驀的一震。
“小洛,記住我的話,先回房吧。”顏朝疲累的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叮囑道,“記住,不要睡覺,小曦應該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