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絡醫館庭院中,身着一襲玄色衣袍的北堂神色坦然的坐在躺椅上,目光怔怔地望着門外,若有所思。
“北堂,我餓了。”
夏侯衣衣的聲音將他從思緒中拽了出來,他沉着臉轉過頭來,看着坐在他旁邊躺椅上的被紗布蒙着雙眼的白衣女子,淡淡地回道,“嗯,想吃什麼?”
夏侯衣衣手指交叉放在小腹上,想了想,說道,“桂花糕。”
“嗯。”北堂起身,走向醫館後面的廚房。
在藥堂內搗藥的飄錦雯擡頭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摟着藥罐從藥堂裡走了出來,倚在門框上,笑着說道,“夏侯公主,你好幸福哦!”
此刻的飄錦雯早已把先前夏侯衣衣先前對她冷嘲熱諷的話拋在了腦後。
夏侯衣衣淡淡地回問,“何以見得?”
她的語調平坦,沒有起伏,聲音裡更是一點情緒都不帶。
“嗯……你看啊,你們住在醫館裡的這幾天吧,攝政王爲你洗衣做飯,端茶倒水,你無聊了他還陪你聊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就坐在你牀前夜夜守候,不過仔細想想,他是你相公,你現在眼睛看不見,他爲你做這些倒也是應該的。”
夏侯衣衣脣瓣動了動,終是沒再說話。
別人因不瞭解北堂而說出這種話,倒也可以理解,不過他這麼對她真不是對她有多喜歡,而是因爲當年她救了他一命,他現在不過是在報恩罷了,等他們兩不相欠的時候,又不知是怎樣的光景。
走一步算一步吧……
“砰!”“啪!”
碗盤碎裂的聲音在旁邊的房間裡此起彼伏的響起,飄錦雯無奈的翻白眼,裝作沒聽見一樣返回藥堂繼續搗藥。
下一刻,文卿便沉着臉將礙手礙腳的花輕塵從房間裡推了出來,而後將房門緊緊的閉上。
花輕塵無奈的攤手,轉身走進了藥堂。
北堂端着桂花糕出來的時候,便看到花輕塵在飄錦雯周圍遊蕩,卻始終沒有接近她半分,也沒有和她說話。
他只看了一眼,便提步走出藥堂,搬了個凳子坐在夏侯衣衣身邊,一手端着盤子,一手捏起一塊桂花糕,遞到她嘴邊,沉聲說道,“張嘴。”
以往夏侯衣衣聽到之後都會張嘴,可這一次她並沒有聽話的張嘴,而是無動於衷。
北堂怔怔地看了她幾分鐘,在聽到她有規律的呼吸聲之後,才確定她是睡着了。
他輕嘆了一口氣,緩緩起身,將桂花糕放在一邊,這才又坐下,像先前一樣盯着門外。
然,在他的注視之下,朝景沉着臉從外面走了進來,北堂脣角微提,臉上顯露出久違的霸氣,慢慢地站了起來。
朝景壓根就沒看到睡在旁邊的夏侯衣衣,而是徑直走到北堂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抵在了牆上,低聲問道,“她呢?”
北堂無奈的看了一眼別處,忽然揚起拳頭往朝景臉上砸去。
朝景的身子往後一躲,瞬間鬆了手。
北堂的拳頭鬆開,手臂垂了下來,他霸道的臉龐正對着朝景,冷聲說道,“朝景,你聽着,齊蘿是你的妻子,她在哪裡你比我更清楚!這次就算了,倘若以後你再把她弄丟一次,我保證你永遠都不會再見到她!”
北堂說完,便看到夏侯衣衣放在小腹上的手指動了動,想來是把她驚醒了,他眼簾垂了垂,又繼續說道,“她臨走前和我說,等你醒後若來找我要人,就說她在她愛上你的那個地方等你。”
他不知道齊蘿在哪兒,也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危險,但他什麼都做不了,也無法保護她,她只能把她讓他帶的話帶到。
朝景手指握緊,黑着臉說道,“北堂,你最好不要挑戰本王的底線。”
北堂側過頭看他,狂妄地問道,“觸了你底線又如何?”
“朝景,他沒有說謊,你與其在這裡和他周旋,倒不如去你們曾經一起去過的地方找一找,興許還能找到。”
夏侯衣衣忽然坐了起來,她聽聲辨位,臉對着朝景站着的方向。
不得不說,現在的夏侯衣衣比起從前而言,真的是大不一樣了,就連說話也變得平和了許多,相比於從前,她現在更像是個女子。
朝景知道夏侯衣衣不會騙他,便沉着臉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醫館,他剛一轉身,便聽到她繼續說道,“朝景,我在險峰崖下遇到了齊蘿的叔叔和嬸嬸,就是隱居在烏崖的那一對夫婦,他們原本是在那裡等日落的,卻湊巧遇到我遇難,救了我。他們讓我提醒你和齊蘿,一定要切記不能讓朝陽習武,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險峰極高,是太陽升起時照到的第一個地方,也是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落的最後一個地方,因此經常會有人去那裡看日出日落,但大多數都是身懷絕頂武功的夫婦。
齊明成和鳳翎就是一對,他們原先是想看完日出日落之後順便來西京一趟,探望朝景和齊蘿,沒想到聽聞西京出了事,想着這邊也挺亂的,他們就不來添亂了,索性就讓夏侯衣衣捎了話回來。
朝景沒有回頭,沉聲應了一句,“嗯!”
“可是,朝陽習武之後會有什麼後果?”
夏侯衣衣的心沉了沉,不管怎麼說,朝陽也是她的侄兒,那孩子乖巧懂事,會出什麼事兒?
朝景的目光望向醫館大門,心情沉重的說道,“無礙,我不會讓他習武。”
他說完頭也沒回的徑直出了醫館。
“我知道。”
一道虛弱的聲音響起,衆人紛紛望向聲音的來源,這纔看到文卿攙扶着齊西西站在房間門口。
她之所以要將此事說出來,是因爲花輕塵在場,或許他知道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之後,就不會教陽陽武功了。
齊西西被文卿扶着緩緩走到衆人中間,不緊不慢的開口說道,“先前我無意間看到了一本書,才知道原來齊蘿姐姐是傳說中的神水族人,她出生後因沒有特別之處而被族人拋棄。在神水族十年一次的占卜大會上,族中長老卜出齊蘿姐姐腹中懷着的男嬰是神水族千年難得一遇的神王,神力無邊,神王一旦習武神力顯現,必將一統天下,成爲史上最殘忍的暴君,造成生靈塗炭。很顯然,這個神王就是朝陽。”
“難怪本尊先前看他骨骼驚奇,是塊練武的材料,還收他爲徒,有意將這一身武功傳授給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看到飄錦雯皺着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摸了摸鼻子,悻悻地改了口,繼續說道,“幸好現在還來得及,不然本座就成天下的罪人了。”
齊西西說了這麼長的話,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如今裹着的紗布上面又沁出了點點血漬,文卿嘆了一口氣,扶着她回了房間。
醫館內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北堂拿起放在一旁的桂花糕,坐在凳子上耐心的喂着夏侯衣衣。
朝景出了經絡醫館之後,便回了以前的朝安王府,他先是在王府四處找了一圈,沒找到齊蘿之後才返回賢王府牽了馬。
他和齊蘿一起去過很多地方,這西京街上到處都充滿了他們的回憶,他沿着西京的街緩緩走着,甚至去了百里林,石橋,卻連齊蘿的半點影子都沒找到。
他心亂如麻間,猛地想起齊蘿第一次出府被綁架的地方,是他親自去把她接回來的,莫不是在那時就愛上了他?
他沒有半點猶豫的策馬離去,原本三個時辰的路程他一個時辰就搞定了,可他剛一走進院子,心就涼了。
這戶人家似乎早就搬了家,家裡到處都蒙了灰,房樑上還結着蛛網。
他從房間裡走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晌午,他牽上馬推開門走出了院子,他的雙眸望向天邊,悲傷在眼裡蔓延。
蘿兒,你到底在哪兒?
他騎上馬沒有停歇的便去了東湖,在他記憶中,他們成親以後住在東湖的日子也不短,先前她沒懷孕之前也來過一次,如此想着,他心中的希望又再次冉冉升起。
他牽着馬沿着東湖的街道,酒樓,衣鋪尋找,甚至還去了賈府,見到了棋聲和挺着大肚的賈芸,但還是一無所獲。
他找遍了東湖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還去了荊博書院,可她就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見蹤影。
傍晚時分,朝景牽着馬站在東湖岸邊,目光深邃的望着眼前浩瀚的海面,看起來十分落寞。
如今天氣回暖,東湖的石橋和海岸上已經能看到少許人煙。
“相公,你知道
嗎?當年妾身就是在這個石橋上對你一見鍾情的。”
“當年爲夫第一次在這橋上看見你,就知道你會成我的妻。”
一對年輕夫婦從朝景身邊而過,他們的對話也隨着風傳進了朝景的耳朵裡。
朝景淡漠的回頭,嘴裡呢喃着,“一見鍾情……”
他的眸孔忽然一亮,驀地翻身上馬,一甩馬鞭絕塵而去,往西京的方向去了。
他風塵僕僕的到皇宮門口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因爲先前新帝登基保留了朝景賢王的稱號,還特許他可以隨意出入皇宮,因此守門的侍衛直接開了門。
原本皇宮內是不可以騎馬的,可如今天色已黑,朝景心裡着急,便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先是去了太醫院,發現除了守夜的太醫一個人都沒有,這才下了馬,順着宮牆緩緩走着。
忽然,皇宮裡的路亮了起來,朝景擡頭望過去,這才發現這條路每隔十米就有一根柱子,上面罩着燈罩,裡面放着的夜明珠散在這漆黑的夜裡散發出明亮的光芒,這光打在地上,倒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人感覺很舒服。
他環顧整個皇宮,似乎不僅這條路亮了,整個皇宮都被柔和的光芒籠着,格外的美麗。
他走到這條路的盡頭便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假山,他目不轉睛的望着假山的每一處,身子也不停的往前,忽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身着綠色宮女服的女子的倩影,她長長的頭髮盤起,兩條綠色的飾穗隨意的耷拉在頭的兩側,胳膊肘放在腿上,用手掌託着下巴望着寶華殿的方向,穿着花盆鞋的腳有一搭沒一搭的晃盪着。
“蘿兒!”
朝景興奮的聲音讓齊蘿驀地轉過身來,她姣好的五官上帶着慍怒之色,“你不是應該早上就醒了嗎?怎麼現在纔過來?害我在這兒巴巴等了你一天,還餓了一天。”
朝景抿脣,想要跳上假山,飛到她身邊。
齊蘿一見他有動作,慌忙伸手製止,急急地說道,“不許上來!”
朝景本已經踮起的腳尖又落了下來,他揚起頭與她對視,一臉的不解。
齊蘿站在上面往下看,他額頭上的美人尖倒是更加的明顯,她還記得第一次仔細看他時,她心裡的悸動,她想她怕是那次就愛上了他。
不是有人說帥哥看久了會審美疲勞嗎?可她如今再看朝景這張臉,當年那種悸動還在心中蠢蠢欲動,只是現在她可以驕傲的說,這個讓風月失色,彷彿墜入凡間的神仙一般的男人是她的!
“咳咳,那個,在你昏迷期間,宇文逸凡登基,原本逸凡想要留宇文軒一命,可新帝登基當晚,宇文軒喝了毒酒,仁德皇后宋顏當晚懸樑自盡,宇文軒其他的妃子都被趕去了皇陵,永世不得回京。”
“嗯。”
“還、還有,陽陽的夢魘好了,晚上已經不會被嚇醒了。”
“嗯。”
“長孫郡主給你寫信了,那信我放在……”
“嗯!”
齊蘿話還沒說完,就被朝景打斷了,她悻悻的抿了脣。
朝景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眸中帶着弄得化不開的深情,他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想抱着她。
他看着她堅定的說道,“蘿兒,我愛你。”
齊蘿驀地擡起眼簾與他對視,她脣角緩緩揚起,帶着幸福的弧度,她手揹回身後,笑着問道,“那我得問你幾個問題才能確定你有沒有資格愛我,你家是不是很有錢啊?”
“嗯。”
“那你家有沒有做飯很好吃的大廚?”
“有。”
“啊,最後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娶親了嗎?”
“娶了。”
齊蘿笑的彎了腰,大聲地回道,“真是太有緣分了,我也已經嫁人了誒!”
朝景笑着張開了雙臂,齊蘿脣角蕩着弧度往空中一躍,正好落在他懷裡。
她雙手環着朝景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說道,“朝景,我特別特別特別愛你!”
朝景抱着她往宮外走去,邊走邊輕笑着俯身在她耳邊低語。
遠遠地,還能聽到齊蘿炸毛的聲音,“朝景!你再說我胸小我就咬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