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深海？”對方的聲音清脆空靈，彷彿從幽谷中傳來，集祈也不是傻子，儘管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是是男是女還是可以輕易地判斷出來的。
“是。”對方從黑暗中走出來，迎着月色，一頭黑色長髮閃爍着銀色的光芒，精緻的面容沒有絲毫表情，冷漠地看着眼前的這個男孩。
“你彷彿猜到了我的身份，但是卻沒有一點害怕？”少女似乎有些讀不懂，在她的印象中，人類見到深海不都是被嚇得屁滾尿流，褲襠都溼了都還要拼命逃命的那種嗎？
“怎麼說呢？”集祈在腦海中尋找了字句來努力表達自己的意思。“人類都是喜歡美好的東西，就像男人見到漂亮的女孩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這是一種本性吧。所以就算面對的是給予自己死亡的深海，如果對方很美麗的話，心理的害怕情緒就會減少很多。但是如果是面目猙獰的死侍的話，我想我會死不瞑目吧。”
少女點點頭，表示明白。“人類真是奇怪的生物呢，明明都是死亡，但是卻會有不同的情緒。所以說，”少女從長長的衣袖中甩出閃爍着寒光的斬艦刀，刀尖直指。“你準備好迎接死亡了嗎？”
“抱歉。”集祈自信地微微笑，“我暫時還沒有赴死的打算。”
就像倔強的士兵，在敵軍的圍攻下依舊不會繳械投降。男人，就應該死在前進的路上，那樣，傷口至少是留在胸膛，而不是從背後穿過。從進入學院的那一天開始，導師們就說過，提督是一個外表光鮮的職業，但是背後卻有着由鮮血鑄成的勳章。每一個提督上任鎮守府後就已經是踏上了戰場，就應該有着死亡的覺悟，儘管這一次它來的如此之快，但能做的就是接受。集祈無奈地苦笑一聲，雙手握緊威爾士的指揮刀，像是抓住了最後的希望。
或許是飛蛾撲火，或許是螳臂擋車，但是有些事不試試又怎麼知道結局已經註定！
少年的雙眼燃着怒火，亦或是最後的希望。
這個人類和其他的真的很不一樣呢。少女在心裡說，她殺過無數的人類，每一個的臨死反應都不一樣，有的痛苦，有的崩潰，但是沒有一個像眼前的這個，眼瞳裡燃着生的希望，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和害怕，彷彿本該如此。
“儘管我很欣賞你，但是這裡應該就會是你的葬身之地吧。”少女轉手，斬艦刀刀鋒直面敵人。隱藏在長裙下的雙腿微微用力，身影在月色下掠過，青色的刀鋒前劈，給予對方致命的一擊，乾淨利落，如同決鬥的武士，一刀分出結果。
集祈豎起刀身，雙手架起十字，做出格擋的姿勢。對方的速度如同鬼魅，自己根本沒有絲毫把握能夠在對方身上留下印跡，或許自己連她的衣角都碰不到吧。集祈在心裡苦笑，他本來就是一個人，在母親去世之後就沒有任何寄託，死掉就死掉，反正沒有人牽掛在意。但是，現在的自己有了威爾士，儘管她有點蠻橫，不講理，不會做家務，飯菜也不會。但是，自己死掉之後她應該會很傷心吧，儘管嘴上說着不在意，然而心底還是會有自己的位置，而自己同樣如此。
自己，自己，真的不想死在這裡。我還有好多事沒有去做呢，威爾士還需要我去照顧，而自己還寄託着母親的希望。自己怎麼可以在今天，就這樣死去！集祈在心中怒吼，如籠中的猛虎，嘶吼着發出最後的絕唱。
他瞬間改變防守姿勢，提刀猛衝，眼中的湛藍色火焰此刻燃得更爲旺盛，像是要燒燬所有一切，包括自己。
兩刀在空中相接，劃出陣陣火星。集祈明顯落了下風，但是他不在意，轉身滑刀，將自己的指揮刀抽出，衝着少女嬌嫩的脖頸砍去。沒有任何招式，就是簡單純粹的以命搏命，今天誰也別想活下去！
少女微微皺眉，她很難想象一個人類爲什麼會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明明前一刻還是一副認命的表情，這一刻卻如同瘋子一樣，打算與自己同歸於盡。她側身閃過對方的劈砍，由於少年使用的是艦裝，堅硬和銳利的程度完全不亞於自己的斬艦刀，具有強大的破防能力。被砍上一刀，自己也會受重傷，完全沒有必要。
和瘋子打鬥，不管你再強，都會贏得狼狽不堪。因爲他已經徹底瘋狂，只要能殺死你，哪怕在你臉上留下傷痕，不管用什麼方法，付出何種的代價，他都會去嘗試。絕望的人別無他法，只有用生命相搏，換取最後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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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祈不停地揮砍，如同不知疲倦的機器，但是每一刀的力度都在逐漸減弱，像是油盡燈枯。他已經看不清眼前的身影，只是勉強地覺察的在視網膜上有一道灰影劃過，他向着那道影子揮刀，但是每一次都沒有擊中，影子如同跗骨之蛆，一直出現在眼前。整個過程就像是小時候玩的打地鼠遊戲，只是他這個玩遊戲的人太笨，沒有打中一次。地鼠依舊在眼前晃盪，拿着木槌的他無能爲力。
開啓天人之姿的負荷使他的腦子昏沉沉的，像是灌滿了水，每踏出一步，腦海裡都會發出不知名的響聲，像是在敲鐘，震耳欲聾。集祈幾乎已經聽不見周圍的聲音，只有一片沉悶的嗡嗡聲出現在腦子裡，混着無數回憶的畫面，一幀一幀在記憶的海流裡飄過，墜入黑暗的深淵。
或許這就是臨死時的體驗吧，集祈嘆息，他停下來杵着指揮刀，無力地靠着樹癱坐在潮溼的地上，眼中燃起的火焰也漸漸熄滅，藍色逝去留下空洞。耳邊的聲音終於消失不見，腦海裡播放的畫面也被終止，一切都已經結束，士兵最終還是寫下了戰死的結局。
集祈劇烈地喘息着，劇烈的疼痛像是海潮，在解除天人之姿後瞬間襲來，將他狠狠地拍打在地上，無法動彈。他艱難地擡起頭，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早救被少女手中的斬艦刀劃出無數傷痕，鮮血順着猙獰的傷口靜靜涌流，如同他流逝的生命。他無奈地嘆息，看着一步步向他走來的身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像是小孩打架贏了的樣子。
“你輸了，我贏了。”少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容燦爛。他看見對方衣袖被砍下衣角，右邊纖細的手臂上也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紅色的液體沾滿了少女的右手手掌，連斬艦刀上也留下了鮮紅的印記。
少女偏着頭，似乎不理解他所說的意思。明明即將失去生命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爲什麼他會說他贏了，我輸了。但是深海是不需要感情的，只需要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麼，完成它就好，多餘的其他根本不需要。
“真是悲哀呢。”少年開始放肆地嘲笑，“沒有情感的怪物只知道殺戮，根本不能理解名爲人類的堅持。要是世界上只剩下你們，我想世界也會哭泣的吧。”
集祈在學院裡從沒和別人多說過一句話，整個校園生活幾乎是在沉默中度過。而臨死的解脫使他成爲了一個話嘮，拼命地想將自己心中的看法吐露出來，儘管對方不是一個良好的聽衆，不能感同身受。
“我呢就是個沒有人在乎的無名小卒，沒有任何牽掛，死掉也無所謂。”集祈自顧自地回憶起自己的一生，“但是或許是上天安排，她來到了我的身邊，美麗的少女，比你還漂亮。至少在我心目中是這樣認爲的。”
少女停下了腳步，靜靜傾聽着他的遺言。似乎是一種尊重，對將死之人的尊重。
“我和她相識不過幾天，不過我覺得我已經深深地喜歡，不，是愛上了她。”集祈接着說，眉飛色舞。“愛情就是奇妙，她在不經意間就來到你的身邊，撩動你的心絃。哦，對了。”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頓了頓。“才發現你是深海，沒有情感，不知道什麼叫做愛啊。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愛情就是那種會讓人瘋狂的東西，讓你不顧一切地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東西。我拼了命想要活下來，就是想和心愛的女孩一起看落日的餘暉。可是，我沒有做到。”
淚水如同雨滴，在那雙已經變得空洞的眼睛中打轉，滑落。
他此刻終於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像個失去一切的孩子，在月光下哭泣。他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堅強，他也有軟弱的一面，他從不在意他人的閒言碎語，那是因爲他們根本不值得他在意。然而，每個人終有那麼一些直入心底的東西，每當觸碰到時，懦夫也會勇敢，逃兵也會衝鋒，強者也會哭泣。
“但是，我還沒有告訴她，我愛她，我想要和她一起看日出日落，想要永遠做她的御用廚師，想要永遠照顧她。”集祈嗚咽的聲音斷斷續續，流失的鮮血帶來強烈的窒息，他盡力地擠出肺部裡的每一絲空氣，努力地抽出插入地面的指揮刀，對着眼前的少女說：“能不能幫我把這個給她，並告訴她，我很愛她，從一開始就很愛她。”
少年顫顫巍巍地將手中的刀遞給深海，他很後悔沒有大聲對令自己心動的女孩表露心聲。其實那一晚威爾士叫他陪她一起睡覺的時候，他就知道，威爾士有着和自己一樣的情感。當時的他很想表白，很想，但是沒有說出口。
有些話當時沒有說，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特別是在這樣殘酷而現實的世界裡。
少女木然地伸出手，接過那把沾滿了血跡的長刀，她不知道爲什麼，心情如此沉重，手中的刀也很沉重，彷彿裡面藏着一個世界，一個她似乎永遠無法理解的世界。
“謝謝。”集祈最後說出兩字。眼前視線已經變得模糊變得昏暗，似乎被無盡的黑暗遮擋住，他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像是墜入懸崖的亡者，迎接他的只有死亡。他無力地閉上雙眼，宛如沉睡。
少女站在晚風中，肅穆地拿着那把沾滿鮮血的長刀，眼前是倒在地上的少年，沒有任何呼吸。滲出的鮮血將他白色的提督服染紅，將周圍青色的泥土浸溼。
鮮血如永不熄滅的烈焰將一切染紅，燒盡。
她愣愣地看着倒在她面前的身影，不知爲什麼，心中彷彿被壓上了巨大的石塊，堵住了，難以呼吸。晶瑩的淚珠從少女的眼角溢出，她擡手拭去，迷茫的眼睛看着躺在指尖的水滴，不知所言。
或許，這就是愛吧。她在心中悄悄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