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加冕爲王
無盡的深淵中,數不清的鬼魅在遊蕩。有些是自己熟悉的人,有些則是完全沒見過的。
基哥知道自己在夢中,但他就是無法清醒過來。
當初被基哥勒令自盡在城東驛的廢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在幽暗的半空中漂浮着,對自己吐着舌頭,圍着他打轉。
被基哥派人暗中毒殺的武惠妃,站在不遠處,眼色森然,七竅流血看着他,就這麼一言不發。
還有秦國夫人、虢國夫人兩位美人,身上什麼衣服都沒有穿,慘白的皮膚上一朵又一朵的紅色斑紋。她們說不出話來,但看嘴脣一張一合的,似乎是在說“我不想死”,又或者是“三郎救我”。
被基哥逼得跳樓自盡的韋三娘,倒是看着不那樣面目可憎。
只不過,她變成了一個身穿金甲的大將軍,手握寶劍,一步步朝着自己逼近!基哥往後面退一步,對方就會往前面走兩步,距離越來越近。
而那把鋒利無比的寶劍,似乎劍氣就已經斬斷了基哥的頭髮,讓他感到刺痛。
令人無法直視。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
朕沒有錯!這天下本就是朕的!
朕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能爲朕而死,是你們的榮耀!
朕是天子,天子是不可能犯錯的!都給朕滾開啊!”
基哥失聲大喊道,從噩夢中驚醒!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卻看到燭光照耀下,高力士伏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起來吧,朕無礙,只是做了個噩夢。”
基哥輕嘆一聲,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那是一個很可怕的夢,他只隱隱約約記得很多仇人要來殺自己,具體是什麼,卻不記得了。
當然了,這些也無法跟高力士去說。
“現在神策軍副指揮使(副軍使),是誰?”
基哥忽然問高力士道。
他問得是如此突兀,以至於高力士都愣了片刻。這位當了幾十年皇帝貼身宦官的“老奴”,也是沒有跟上基哥跳脫的思路。
“回聖人,聖人此前向王忠嗣徵詢神策軍主將人選,他推薦河東節度副使,大同軍軍使崔幹佑,說他出身微寒,勤於王事,屢有大功。
當時聖人認爲崔幹佑與關中各家都無瓜葛,便招他來華清宮考較了一番,當場就定了下來。”
高力士恭敬答道。
如今神策軍的指揮結構,在經過方有德調整後,變成了“一超,兩大,十二強”的格局。
“一超”說的是高力士,他始終都是神策軍正指揮使,無論副指揮使怎麼換都一樣。高力士把人事任免權和軍事調度權,死死抓在了手裡。
神策軍中的中低級官員,基本上就是他一句話的事情。而且不需要通報給基哥。神策軍某部要去哪裡換防,也是他一言而決。
權力很大,因爲基哥很信賴與依仗高力士。
“兩大”說的是兩個副指揮使,這兩個職務,可以各自指揮一半的神策軍。但他們只有指揮與領兵之權,平日裡帶兵練兵,都由神策軍各部的“都頭”負責。
當然了,這只是理論上的說法。由於高力士不懂打仗,更不會排兵佈陣,所以實際上平日裡也不得不依仗真正會打仗,能打仗的人,來幫他處理軍務。
或者乾脆點說,高力士平日裡就是個甩手掌櫃,只是定期查問一番,小事並不過問。畢竟,他的主要任務,是伺候好基哥,哪裡有那麼多精力去管禁軍呢?
“十二強”就好理解了,神策軍共分爲“十二都”,每一個“都”三千人到五千人不等,都能單獨拉出來部署,在長安及周邊地區執行任務。
每一“都”設正副“都指揮使”,既可以聽聖命單獨行動,也可以幾個“都”合爲一軍,由神策軍副指揮使統一指揮。
其組織構架與指揮模式,非常適合鎮壓叛亂與民變,同時防止某個大將擁兵自重。部署也非常靈活可控,幾乎是爲基哥“維穩”而量身定製的禁軍。
崔幹佑勉強算是王忠嗣的親信,但與之瓜葛不深,又在河北出生,家不在關中。
他的身份就決定了,不可能跟關隴世家那幫人走得很近。
所以基哥對此很放心。
“崔幹佑人呢?”
基哥沉聲問道。
“回聖人,就住在華清宮外面的那一排屋舍裡,隨叫隨到。”
高力士輕聲說道,心中暗暗慶幸崔幹佑此人辦事謹慎。如果這次基哥問起來,崔幹佑還在長安玄武門,那他這個神策軍副指揮使,估計已經當到頭了。
果然,基哥微微點頭道,很是滿意。
他裝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對高力士說道:“去把崔幹佑給朕叫來,朕要問一問他的軍務。”
“請聖人稍後,奴這便去叫崔幹佑過來。”
高力士微微躬身行了一禮,然後邊退出了臥房。他眼角的餘光,看到基哥臉上陰晴不定,似乎是在考慮什麼大事,而且可能是很不好的大事!
不一會,崔幹佑被帶到,因爲面聖不得披甲,因此只穿了黑色的軍服,整個人看上去高大沉穩,給人一種很可靠的感覺。
“末將拜見聖人!”
崔幹佑剛剛要跪下行禮,連忙被基哥給拉住了。後者明明是連神策軍副將是誰都給忘記了,此刻卻像是跟崔幹佑很熟絡一般。
“崔將軍啊,朕今夜做了一個夢,夢見有壞人要害朕。
所以朕就有些擔憂睡不着,想找崔愛卿聊聊天。”
基哥感慨的嘆了口氣。
結果他這模樣把崔幹佑給嚇到了!
這位久經沙場的將軍連忙直接跪下,對基哥抱拳行禮道:“聖人請放心,若是有人要害聖人,那可得問末將的刀答不答應,問一問神策軍忠勇的將士答不答應!”
看他如此激動,基哥連忙擺了擺手說道:“誒,你這是在說什麼,朕不是在懷疑你們,夢境而已。”
聽到這話,崔幹佑才面色稍緩站起身退到一旁等待訓示。
猶豫了片刻,基哥這才正色詢問道:“崔愛卿啊,朕問你,假設,朕是說假設河西邊軍造反,甚至還可能勾結了吐蕃人,一齊殺奔長安。若平你爲神策軍主將,要如何平叛?”
他說完以後,目光灼灼看着崔幹佑,等待着對方的答案。
“回聖人,避其鋒芒方爲上策。
末將會帶兵扼守鳳翔,步步爲營,逐次防守,爲大唐其他邊軍集中爭取時間。
西北缺糧秣缺布匹,兵器大半不能自產,猛的就是第一波。只要能守住,關中集結重兵後,一年之內平叛不是問題。”
崔幹佑侃侃而談說道,心中不由得鬆了口氣。說起這個,他可就不困啦!
崔幹佑最擔心基哥問一些關於“忠誠”的問題,對皇帝有沒有忠誠,是一個非常“彈性”的話題。
如果沒有大事發生,必須要站隊,誰知道你到底是忠誠還是不忠誠呢?
你又如何向皇帝證明自己的忠誠呢?
如果皇帝懷疑你,那麼哪怕伱砍下自己的雙手,對方也會認爲你心狠手辣,今日能砍自己的手,他日就能砍皇帝的頭。
但要是問起專業問題,標準就變得很嚴肅了。打仗嘛,軍略嘛,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比如說平叛西北,那就是得在鳳翔這裡做文章,苟住戰線,以拖待變。
窩囊是窩囊了點,可這就是正確的打法。直接跟西北軍硬碰硬,纔是正中對方下懷!
“嗯,崔愛卿是有眼光的。”
基哥滿意的點了點頭。
“若是河北那邊有人叛亂,你要如何應對?” 基哥又拋出一個問題。
“回聖人,若是幽州那邊出問題,就麻煩了一點了。
洛陽估計守不住,末將會帶着神策軍主力屯兵潼關,卡住關隘,讓叛軍只能走河東道至蒲州。而過河東道,則必定要拿下太原城,不然叛軍糧道不保。
這時候就需要朝廷派出一個能征慣戰的大將,堅守太原城了。
這不是末將可以決定和控制的。
所以末將才說河北那邊出問題,比涼州那邊出問題要麻煩一點。”
崔幹佑實話實說道,態度非常誠懇,也沒有說大話。
“嗯,朕倒不是擔心這個。”
基哥擺了擺手,隨即壓低聲音追問道:“若是……關中有人叛亂,長安守不住,該如何?”
“若往東,則留一大將守蒲州,聖人移駕太原;若往西,則留一大將守鳳翔,聖人移駕涼州;若往南,則留一大將守武關,聖人移駕襄陽。”
崔幹佑不假思索說道,幾乎沒有任何停頓!
“爲何不能去蜀地呢?”
基哥有些不滿的詢問道。
崔幹佑實話實說道:“聖人,蜀道難行,去的時候不容易,回來更難。待叛亂平息,聖人還能不能從蜀地回長安,或許其中會有變數。所以末將不提這個退路。”
“罷了,朕也只是隨口一問。大唐如日中天,誰敢造次,朕反手即可將其碾碎!”
基哥臉上的殺意一閃而逝,緊緊握住了拳頭。
這話崔幹佑不知道該怎麼接茬纔好,他只能當做自己沒聽見。
大概也是覺得再問下去沒什麼意思,基哥對崔幹佑擺了擺手道:“崔愛卿忠於職守,加特勤、忠武將軍,賞賜永業田五十頃,你去值守吧,朕這裡不需要你看着了。”
“謝聖人恩典!末將必定爲聖人鞠躬盡瘁!”
崔幹佑一臉激動說道,沒想到就這麼一會,回答幾個問題,就比在邊疆廝殺立功得的賞賜還多。
不得不說,還是在皇帝身邊當差來得過癮啊!
“嗯,崔愛卿務必要忠於王事,朕的賞賜,只給忠勇無畏的將軍。”
基哥隱隱敲打崔幹佑說道。
後者連忙客套了幾句,隨後退出了皇帝的寢宮。
……
“阿郎,你不要走!阿郎,阿郎,你別走啊!
我好怕,好怕!”
石國王宮國王寢宮臥房,那張偌大的牀上,金絲凱亞閉着眼睛,睡着了說夢話,正抱着阿娜耶的白花花小腿,拼命搖晃着。
而後者的那條腿,正好壓在金絲凱亞的胸口,把飽滿的胸脯都要壓塌了。
“叫尼瑪叫呢,大半夜的不睡覺!”
阿娜耶被吵醒了,揉了揉眼睛罵了一句,把小腿從金絲凱亞懷裡抽出來,然後走過去看了看油燈下,對方那張滿是淚痕的精緻面孔,不由得心中一軟。
美人如此,當真我見猶憐,可惜某人是鐵石心腸,金絲凱亞完全是在緣木求魚。
阿娜耶覺得這也是個可憐人,身子餵了狼都不知道,還以爲是找到了一個好人。
她輕嘆一聲,有些感慨人世間的事情,很多時候都太過複雜,讓人看不清真相。
方重勇跟她說過,他必殺石國王子,當時金絲凱亞還沒跟方重勇滾到一張牀上。
以她對後者的瞭解,無論金絲凱亞怎麼討好對方,方重勇殺她兄長的心是不會變的。
這是公事,不是私仇,所以壓根連“放過”的機會,都不可能有。
當年在沙州的時候,方重勇就跟她聊過說過關於“插隊”的道理。
有人插隊要排在你前面,你覺得讓不讓都無所謂,可是你後面的人呢?
他們會不會很介意?你讓人插隊的時候,問過他們嗎?
所以讓人插隊,就是一件“公事”,跟在場所有排在你後面的人都有關係了,不是說你想讓就可以讓。
除非你自己把位置讓出來,然後去隊伍最後面排着。
同樣的道理,方重勇想放過石國王子,可是浴血奮戰的何昌期他們不會允許,基層的唐軍將士也不會允許!
這是原則問題。
大食人殺掉石國王子,殺得好啊!
阿娜耶想起晚飯的時候,方重勇罵大食人罵得那樣帶勁,只怕這傢伙心中早已笑開花了。
果不其然,金絲凱亞這個傻女人,在感動之下,又是被方重勇丟到牀上玩得欲仙欲死,興奮的時候,估計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忘記了。
真可憐!
“聖女什麼的果然天生就是祭品。
你看人的眼光還是這麼準啊。”
阿娜耶小聲吐槽了方重勇一句。
正在這時,她看到房門被推開,方重勇伸出半個身子,鬼鬼祟祟的對自己招了招手。
“你又是在想什麼壞主意啊?
我警告你要節制啊!今夜已經玩得很瘋狂了!”
走到臥房外面的迴廊,阿娜耶用大氅裹住自己的身子,一臉警惕的看着方重勇。
“你在說什麼鬼話!我剛剛是去給你搞了一套好衣服,還有王冠和麪紗!你看!”
方重勇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一個木匣子,裡面裝着一件顏色淡黃,上面鑲嵌着許多金銀片葉的紗裙。
十分華美,帶着濃烈的異域風情!
“都跟你說了,妾身平日裡不稀罕這些穿着走路都不方便的衣服。
牀上躺着的那個騷貨倒是喜歡,你直接給她穿就完事,妾身絕對不會妒忌的,我可以發毒誓。”
阿娜耶一臉無語說道,方重勇該不會又是想玩那種穿上各種不同款式衣服,然後再脫掉的“奇怪遊戲”吧。
每次她都是起一身雞皮疙瘩。
“誒,明天是你登基爲女王的日子,肯定要穿一身好的。
不要推辭了,走走走,我帶你去洗浴的地方換衣服。”
哈?
阿娜耶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加冕爲女王,石國女王?”
“是啊,不然呢?這不都是之前說好的嘛!”
方重勇一臉莫名其妙的看着阿娜耶反問道。
“原來你是玩真的啊,我還以爲,那時候你是爲了哄我在牀上伺候你,故意這麼說的!”
阿娜耶壓低聲音驚呼道。
這玩笑開大了啊!
雖然心中有點小甜蜜,但阿娜耶也覺得方重勇實在是太亂來了。
“不只是我,明天安西遠征軍中將領,石國本地大戶,周邊小國的使節,都要到場的。
這還能有假的麼?”
方重勇一本正經的說道。
事情雖然有點離大譜,但還真不是他在胡說八道,整個加冕儀式都已經安排好了!
就等阿娜耶試試加冕時穿的禮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