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風浪越大,魚越貴
石國王宮大殿內,方重勇召集衆將齊聚一堂,商議要如何應對大食人派遣使者求和的事情。
現在明擺着的是,大食人處於戰略上的絕對劣勢,根本無力發動反擊,起碼在兩年之內是這樣。
所以方重勇他們都不太擔心大食人會來偷襲,這一點幾乎已經達成了共識。
但是大食人沒法打過來,並不代表他們防不住在中亞的老巢啊!
木鹿城是黑衣大食“黑旗軍”發家的地方,而黑旗軍又是把阿巴斯扶上皇位,改天換地的絕對力量!
唐軍在康國以北的安息、貴霜等地作戰,難度可比穿越沙漠打到烏滸河西岸,再繼續深入不毛之地要小多了!
在外人看來,金絲凱亞不過是方重勇的一個玩物而已,稀缺性比那隻會學人說話的五色大鸚鵡還不如!
這個玩物的兄長被大食人殺了,而且還是因爲這傢伙冥頑不靈,非得求大食人出兵跟唐軍交戰,是大食人爲了向大唐賣個好,纔將其斬殺的。
因此要不要“衝冠一怒爲紅顏”,就很值得商榷了。如果方重勇強行推動,恐怕會搞得屬下們離心離德。
何昌期他們,私底下都以爲大食人這一刀砍得好,要不然這位王子還是石國繼承人的有力競爭者,再加上金絲凱亞的枕頭風。這廝將來混得比從前更好,極有可能。
當然了,無論他們怎麼想,都是方重勇最後拍板。
“都說說吧,這顆人頭要怎麼處置?”
方重勇指了指放在自己面前桌案上的木匣子詢問道。
“節帥,自從您上次在石國王宮,震懾過周邊小國的權貴們以後,他們便自願拿出了很多糧秣,支持我們作戰。現在這些糧草都堆放在柘枝城中的糧倉裡面。
有了這些輜重,足以發動一場萬人規模的遠征了。
末將以爲可以試試翻越大沙漠,奇襲大食人的老巢木鹿城。
況且,大食人的使者,來得如此輕鬆如此迅速,而那位石國王子,也能從康國逃到烏滸河西岸的沙漠深處。
這難道不顯得奇怪麼?”
封常清提到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問題。
你說大食人的使者,從沙漠裡穿越過來,走了一條近乎於直線的路,可以理解,要不然他們不可能來得這麼快。
但是石國王子逃難的時候,他有什麼支持?
康國軍隊現在都朝着貴霜、安息等地出兵了!還有誰敢支持這位石國王子“復國”?
“說吧,不要藏着掖着了。”
方重勇擺了擺手,示意封常清有話快說,不要繞彎子!
“好的節帥,末將前些時日,去康國以北查看地形的時候,打聽到了一件事。
這裡的冬天,並不熱,確切的說,夜晚還有點冷。而安息以西冬天的沙漠,不像其他時候那樣炎熱難當。
換言之,晝伏夜出,在夜裡拼命趕路,是有可能穿越那一片沙漠,抵達木鹿城的。
反之只要不迷路,從木鹿城出發到颯秣建城,也同樣沒什麼問題。
寇可往,吾亦可往。這是一條季節性的道路,知道路線的胡商不在少數,每年十一月到次年二月這段時間可以走。
如今正好是十二月,趁着這個時間,一去一回,三個月足夠了!我們不佔地盤,就給大食人來一頓狠的,能拿多少拿多少,那邊的工匠、婦人、書籍、財帛,有什麼拿什麼,捲了就走。
可以一試。”
封常清抱拳行禮道。
好吧,他就差沒說自己擔任前軍先鋒,在前面引路了。
“你們意下如何?”
方重勇環顧衆將詢問道,似有意動的模樣。
大殿內衆人神色各異,都是想開口又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很多事情大家都明白,可是說了又犯忌諱,有時候令人挺糾結的。
“節帥爲了一個女人就大動干戈,還是大食人這樣的對手。末將還有在這裡參會的將校,雖然不會有什麼想法,但下面那些兄弟,就不確定他們怎麼想了。
這件事,要不再緩一緩吧?”
何昌期站出來打破僵局說道。
他說得已經很客氣,其他人估計在心裡罵的更狠。
還是那句話,一個石國的娘們而已,下半身那點破事,玩玩也就算了,帶回長安也行,都不是什麼大事。
但讓三軍將士爲這個女人的兄長報仇,而穿越大沙漠,玩命偷襲。
這就有點過分了!
“你們也跟何老虎一個想法?”
方重勇不置可否,看向其他人詢問道。
王難得、段秀實等人皆是搖頭嘆息不語,想表達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了。
“你們啊,讓本節帥說什麼好呢?”
方重勇嘆了口氣,反問道:“你們覺得這個誰誰誰,石國王子,該不該死?”
看到衆人都不敢說話,方重勇自問自答道:
“本節帥認爲,他不僅該死,而且罪大惡極。若是落到我手裡,變着法子也要把他給搞死。這是最基本的一個態度。
搞死這個前任的石國王子,意味着我們會獎勵跟我們合作的朋友,而懲罰和我們作對的敵人。
哪怕他妹妹陪本節帥睡覺,也不會改變什麼。”
聽到這話,衆人才算鬆了口氣。
看來,那個石國聖女的牀上功夫還有待提高,方重勇腦子是清醒的,並沒有把公事和私事混爲一談。
正當在場衆人打算爲自己辯解幾句的時候,方重勇繼續說道:“但是,石國王子,必須得我們來殺!”
“我們讓他活,他就不能死。
我們讓他死,他就不能活!
在沒有經過我們同意,在沒有審判石國王子的罪孽,明刑正典的情況下,大食人居然殺了這個人。
這是在挑戰我們的權威!不可容忍!
我想,這便是大食人算計的地方。他們有誠意的話,可以把石國王子送回來,又怎麼會先把這人給殺了呢?”
方重勇對衆人解釋道。
兩國交兵,任何一點不起眼的事情,可能都暗藏着深刻的套路。大食人或者認爲,由於金絲凱亞現在是方重勇的情婦,石國王子如果回來繼位,極有可能改變立場,站在大唐這邊。
到時候蔥嶺以西的局面,會對大食人很不利!
當然了,他們如果知道方重勇心中已經給這位王子判了死刑,無論如何也要將此人幹掉。說不定真就把對方給放了也未可知。
只能說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便無法假設。
“西域人心未服,很多人都在擔憂大食人捲土重來。
所以這些人都在看我們能不能打出去。如果能打出去,俘虜了大量人口、財帛、書籍等物返回石國,那麼我們經略此地,就更有把握,會有更多的人主動與我們合作。
要想這裡的人聽我們說大道理,沒有刀劍開路是不行的。
吾刀未嘗不利也!” 說完,方重勇拔出疾風幻影刀,耍了個刀花比劃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
何昌期拍了拍胸脯說道:“節帥,那我們再衝一波?”
“細細謀劃,我們不是去送死的。這次只能輕裝上陣,什麼東西要帶,什麼不能帶,都要事先準備好。
先散了吧,你們自己想想方略,私下裡跟本節帥講就行了。”
方重勇大手一揮宣佈散會,他知道,一定會有很多人私底下獻策的。
因爲風浪越大,魚越貴!
……
華山,被基哥認爲是“本命山”,對其極爲重視,每年都會給這裡的道觀撥錢修繕。華山最主要的宮觀是西嶽廟。該廟在華山下十里之處,華陰東五里。
但這個地方,顯然不是李琩可以居住的,除非哪一天他登基爲帝王還差不多。
不過西嶽廟雖然不能住,卻更可以住在他姑姑金仙公主的白雲宮。這位基哥的同母妹妹,玉真公主的姐姐,十多年前就去世了,白雲宮就一直空了下來。
李琩住進去之後,整天在華山的範圍內活動,把自己打扮成一個道士,日子雖然無聊,倒也瀟灑自在。
不是他不想讀書,而是基哥吩咐過,要他“虔誠祈禱”。
實際上就是想把他當個廢物養着。
李琩根本不在乎,或者說,來到華山,離開了那個囚籠一般的東宮,他反而自在了。
這天,李琩照例做完了“功課”,也就是去山下的西嶽廟給基哥“祈福”。晚上回到白雲宮的時候,程元振卻悄悄的帶了一個道士到李琩面前,然後守在別院內,不許任何人靠近。
看到眼前這位有些面善的中年“道士”,李琩疑惑的問:“敢問閣下是……”
“壽王真是貴人多忘事,當了太子,就不認識我這個曾經的刑部尚書和轉運使了。”
那人對李琩行了一個拱手禮,這下李琩才認出來眼前之人到底是誰!
“韋堅!竟然是你!
你不是已經被流放嶺南了麼?
還有人說伱客死他鄉了!”
李琩一臉驚駭,他萬萬沒想到,已經被流放嶺南的韋堅,居然還活着,而且居然回了關中!
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因爲以韋氏的關係網來說,庇護一個人太容易了,雖然讓韋堅再次起復難如登天!
嶺南那邊山高皇帝遠,找個死鬼替一下,人活着,舊身份消失,換個道士的新身份,對於手眼通天的京兆韋氏來說,簡直不要太簡單了!
“如今,韋某已經出家了,道號淨天。太子也是道家的俗家弟子,還被天子軟禁於此,形同出家。
你我不妨以道友相稱,不論輩分。”
韋堅很是灑脫的說道。
這話李琩將信將疑,一個死裡逃生,還參與過謀反的人,居然說自己出家了。
誰信啊!
可韋堅身上的那一身氣質,看上去又確實像個道士。
“好吧,淨天道友,你此番來找我,所謂何事呢?”
李琩有些無奈的問道。其實他已然猜到了對方的來意。
“太子,你是聰明人。
那一天你本有機會殺了天子,但是你沒有,結果可把我們害慘了。”
韋堅一臉苦澀,過去這幾年他過的什麼日子,那當真是不堪回首。
“你們知道天子容不下我,所以來找我,對麼?”
李琩面色平靜問道。
韋堅沒有否認,而是點點頭道:“李亨若是有你的心智,當年我們就贏了。如今天子什麼情況,我想太子應該最明白了。畢竟,爲了讓天子得病的消息傳得滿天飛,太子你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我想告訴淨天道友,那只是我閒得無聊,想找點樂子。
如果真要明火執仗的跟天子對着幹,十個我也不夠他砍的。
所以你們該幹嘛就幹嘛吧,不必叫上我了。”
李琩搖了搖頭,很是隱晦的拒絕了韋堅。
“太子,莫非你真看不到將來會是怎樣的局面?
聖人已經壓制不住諸王爭位,一旦他病情惡化,就是京畿動盪之時。
到時候太子勢必會首當其衝!貧道說得難聽點,到時候太子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難說!
請太子相信,我們是有實力的,絕對能爲太子保駕護航,披荊斬棘。
在長安,在邊鎮,在河南,都有我們的人!
若是我們想除掉誰,哪怕是宰相,也不過反手之間!
太子得我等力助,登頂九五亦是不在話下啊!”
韋堅這已經是把話挑明瞭!
“就算贏了,就算登頂九五,又能如何呢?”
李琩嘆了口氣,面色平靜的反問道。
一聽這話,韋堅就知道拉攏太子已經沒戲了。眼前這個人,身體還活着,但心已經死了。
一個連心都死去的人,再也扶不起來了。無論他是多麼智謀超羣,有王者之姿。
“你走吧,孤什麼事情都不會做,也不會告訴別人。你們去找找其他皇子,或許有用也未可知。
放心,孤雖然已經懶得折騰,但樂見其成。”
說完李琩站起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便是要送客了。
韋堅深深的看了李琩一眼,然後微微點頭說道:“太子品行高潔,淡泊名利,令人佩服。太子請多保重,但願將來風高浪急之時,太子可以轉危爲安。”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而已。”
李琩搖了搖頭,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韋堅恭恭敬敬的給他行了一禮,隨即轉身便走。
既然最優選項不行,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