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三選一
和李林甫比起來,李適之、房琯、劉晏這三個人,公心,或者說建功立業之心,要強不少。
所以在國家重大決策的時候,一旦他們意見相左,這些人絕不會當做“無事發生”。
於是這三人分別寫了三份奏摺,都是親自跑了一趟華清宮,並親手將其交給基哥。
而基哥的態度也很難耐人尋味,並未當面肯定或否認某一人的建議,甚至連看都不看奏摺,而是採取了安撫和寬慰的手法,先將奏摺收着,然後將對方打發走就完事了。
其實類似的事情,從開元初年就一直是這樣的流程,甚至類似方重勇這樣的封疆大吏奏請某個政策,也是常規操作,過去有着無數案例。
只不過如今的基哥,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年富力強的基哥了。宰相們的能力,多半也不如當年。
所以本來好辦的事情,這次就有些難辦。
這天早上,基哥剛剛睡醒,精神恢復到了一個比較好的狀態。那三份奏摺,他壓根連看都懶得看,實在是因爲近期被各種政務給噁心得不行。
趁着早上精神好,基哥將李適之、房琯、劉晏三人各自的奏摺攤開,然後他就好像被人強行餵了一坨翔,整個人都不好了!
三個中樞重臣,三種意見,甚至可以說是南轅北轍,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劉晏的意見最爲保守,他認爲這種虛耗國力的事情做不得。新建“河中都護府”的政策,不是靠發交子就能解決後勤問題的。
而且河中之地,距離長安太遠,哪怕是離涼州也不近。
短時間在河中用兵,糧秣還可以在西域本地籌措。而一旦唐軍在那邊常駐,將會極大增加後勤壓力,增加朝廷的負擔。
簡單說就是,大唐負擔不起這麼龐大的軍費。
更何況,目前朝廷的支出,本來就一年比一年多。要是再開這個坑,後面只怕很難收拾。
所以劉晏的態度,就是旗幟鮮明的反對,沒有任何保留。
基哥給這封奏摺的評價是:目光短淺,保守迂腐。
比起天寶時代,貞觀的時候,太宗手裡的錢更少!兵馬也更少!
大唐萬里疆域的偌大王土,難道都是攢錢攢出來的嗎?
基哥對於劉晏的思路實在是不敢苟同,當然了,他也知道劉晏沒什麼壞心思,這純粹就是因爲個人專業和視野的限制,就只能看這麼遠了。
“劉晏當轉運使還是合格的,外放他到洛陽,當河南轉運使吧。”
基哥嘆了口氣,劉晏這個“小神童”,還是他當年發掘出來的。
這個人現在夾在左相右相的惡鬥之中很難受,不如官職不變,但給一個“河南轉運使”的差事,讓他去洛陽清靜點辦事也好。
這種事關大唐邊防相關的國策制定,確實不是劉晏的強項。
基哥又將房琯那一份奏摺拿出來看,看完之後他也不得不承認。房琯身上,確實有張九齡的影子,其文章的風格也是,讓人看了以後熱血沸騰!
房琯在奏摺中寫道:大唐之強,亙古之未有也!而今唐軍在西域痛擊大食,如石頭碾雞蛋!朝廷在西域,辛苦耕耘百年有餘,已經實控西州、伊州、庭州,再加一個剛剛新建的犁州。
如果能強化安西四鎮的控制,並新建河中都護府,那自然是可以穩步推進。方國忠之策,也算是老成持重,苦心造詣了。
然而開疆拓土這種事情,那是時不我待,只爭朝夕的啊!步步爲營,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是十年還是二十年?
十年後的西域,還會是如今的西域麼?
大食人難道就不會積攢力量,捲土重來麼?
大唐的西邊難道就不可能出現更厲害的敵人麼?
吐蕃難道不會從動盪中恢復過來麼?
趁着如今吐蕃虛弱,不會出來攪局,一鼓作氣打到波斯,打到大秦(羅馬)。
難道不是我輩應該奮鬥的目標麼?我大唐奮六世之餘烈,不正當其時麼?
百年之後,千年之後,青史會如何評價我等?
巴拉巴拉,一頓情緒輸出。
看完這封奏摺,基哥心中可謂是百感交集。
一方面,房琯確實是有些異想天開,完全走到了劉晏的對立面,完全不考慮大唐的財政能力,讓基哥感覺他的計劃不太靠譜。
另外一方面,房琯有句話可說對了:時間真的不多了!時不我待啊!
不是大唐的時間不夠用,而是基哥覺得自己時間不夠用,現在是過一天少一天了!
劉晏的計劃看上去好像是對國家有利,但這對於基哥而言卻是大大的不利!
畢竟,人死了可就什麼也沒了!何必顧忌那麼多呢?花錢死人這樣的事情,他又不是很在意!
還是再看看李適之怎麼說吧,李適之纔是右相。
基哥拿出李適之的奏摺,看了一遍之後,頓時對他有些失望。
李適之基本上就是在方重勇的方案上加了點東西,比如說在碎葉鎮建立“熱州”,朝廷直轄,歸北庭都護府管理。
因爲碎葉鎮內最出名的就是熱海嘛,叫熱州亦無不可,這個沒什麼好說的。
然後大唐將會以石國都城柘枝城爲核心,建立河中都護府。北到怛羅斯城,西到安息阿濫謐城,南到護文城(喀布爾),東邊則包含了大勃律小勃律!
目前不能實控的地方,文攻武嚇雙管齊下,就是今後西域經略大使的主要任務了!
李適之的意思很明白,像房琯那種打到波斯甚至大秦的說法,就是兒戲,自嗨一下可以,真正落實就不行了。
反倒是依次攻略周邊其他地區,將羈縻州變成實控州,風險比較小。
一句話總結,就是比基哥現在養的那些烏龜都四平八穩,更像是將唐高宗時期“地圖開疆”的模式落到實控上。構想確實很宏大,卻又毫無新意!
李適之奏摺裡提到的地方,都是唐軍曾經涉足過的地方,無甚稀奇。
“拾人牙慧而已。”
基哥將李適之的奏摺放下,一臉不屑的說道。
現在的情況,就好像是三個美女站在他面前,讓他這個帝王選擇一樣。
第一個臉長得好,第二個胸和腰很贊,第三個有一雙美腿。
究竟選哪個好呢?
基哥的選擇是:我全都不要!
“力士,三位重臣的奏摺你也看了,你以爲如何?”
基哥放下李適之的奏摺,很是隨意的詢問身邊高力士道。
“聖人,此等大事,奴豈能說上話?邊疆的事情,奴也不懂啊。”
高力士作出一副謙遜謹慎的模樣。
高力士早就把基哥的心思吃透了,涉及到重大國政的時候,他這個貼身宦官,是不方便開口提出建議的。
犯忌諱!
果然,基哥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然後嘆了口氣說道:
“調方國忠和他的銀槍孝節軍回長安整編,其他兵馬留在石國待命,讓王忠嗣帶着隴右鎮一部,前往西域接替他。
至於開疆拓土的什麼的,王忠嗣自己看着辦吧,讓他擔任新的西域經略大使,兼河中都護府的副都護。
河中都護府正都護,讓左相房琯遙領。
王忠嗣麾下的那個李光弼,不是頗有戰功麼?讓他擔任河西節度使,原赤水軍軍使郭子儀爲河西節度副使,兼任節度留後。
讓方國忠回長安,兼任神策軍副軍使。把他身上的擔子都卸下來,專心替朕看着長安。
至於河西及西域各軍的功勳,讓方國忠把賞賜報上來,都批了。銀槍孝節軍和方國忠本人的賞賜,回長安再發。
就這麼辦吧,直接下聖旨,不必跟李適之他們說了。”
基哥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
雖然開疆拓土很重要,但基哥覺得他這位天子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邊疆多了一塊領土,基哥自己又不能去,只能看地圖心裡想想,帶來的成就感着實有限!
而把方重勇和他麾下驍勇善戰的銀槍孝節軍調回長安來,對於基哥掌控朝局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現在這個年輕人和他麾下那支年輕的鐵軍,已經被鍛煉出來了。
更重要的是,這些人跟長安的權貴,並無多少瓜葛。
他們比神策軍要可靠太多了!
有這一點打底,其他的因素都要排在後面。
“聖人,方國忠好像在西域還沒辦完事情,這就讓他回來麼?”
高力士有些不確定的詢問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方重勇的計劃現在纔剛剛開始。
正當對方雄心勃勃,要去幹一番大事的時候,將其召回,將手裡的事情轉交給另外的人做。
這種御下手段,當真是讓人一言難盡。
“力士啊,你不懂。”
基哥站起身,在行宮書房裡踱步道:
“如果方國忠年紀輕輕就立下了不世之功,你說朕到時候要怎麼賞賜他呢? 難道朕要把大唐的國土撕一塊下來,給他裂土封王麼?
功無可賞,那便只能送他一場風光大葬了。現在朕將他調離西域,不是在害他,而是在保護他,你明白麼?”
基哥微笑說道,這話可謂是入情入理,令人無法反駁。當然了,溫情的話語裡,是滿滿的算計。
這話說直白點就是:鷹犬都不能喂得太飽,吃得太好了!要不然,就會脫離掌控!
喂得太飽,它們就會墮怠,整天吃喝睡覺混日子;
喂得太好,它們的口味就會變得刁鑽又挑食。
總之,臣子如鷹犬,對他們太好,賞賜太多,將來這些人的慾望就無法輕易滿足,就會變得難以駕馭。
這對君王而言,是一件相當不利的事情!
眼看着方重勇就要立下不世之功了,把他召回,放在別處的重要位置,重新安置。這樣既不會寒了功臣的心,也不會讓他立功速度太快。
可謂是一舉兩得!
基哥的算盤,可謂是打得啪啪響。
“聖人善於御人,奴遠不及也。”
高力士心悅誠服的說道。
基哥面露得意之色,嘿嘿笑道:“高將軍啊,你跟着朕就行了,這些帝王權術,沒有必要去學。”
“那是那是,奴學那些幹嘛,奴給聖人辦事就行了。”
高力士低眉順眼的樣子,讓基哥很是滿意。
要是宮裡的宦官都學會這些權術了,那豈不是將來要騎在天子頭上拉屎?
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正因爲高力士恭順,才能在基哥身邊屹立不倒數十年,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夠辦到的事情。
“去傳旨吧,讓議政堂速辦。”
基哥擺了擺手,天氣寒冷,他要去溫泉裡待着了。
……
柘枝城石國王宮的一個偏殿內,一身紅色舞裙的金絲凱亞,正帶着兩個女童,在金鈴與手鼓的伴奏下跳柘枝舞。
這是長安柘枝舞的跳法,這位前任的石國公主,爲了獲得方重勇的寵愛,確實也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而方重勇此刻則是攬着阿娜耶的肩膀,一邊看舞蹈,一邊說着悄悄話。
“你看她跳得多騷啊,隔着一百丈都能聞到那股騷味,真是個地地道道的騷貨,阿郎遲早會被她玩到直不起腰的!
真不要臉,跳個舞都要拋媚眼。”
阿娜耶吃了一口石國等地獨有的“刺梨”,忍不住滿口粗話的點評了一番。
方重勇無奈笑道:“在你眼裡,只要是個貌美女人,就是各種形狀,各種姿態的騷貨,只有伱自己是正經人,對吧?”
“那可不是嘛,世家女騷,公主郡主也騷。
歌姬很騷,舞姬更騷,都是一個德行的。只有我關心你會不會房事太多累壞了。
你看金絲凱亞自從上過你的牀以後,都變成什麼鬼樣子了。
她是不是騷貨,那還需要我說嗎?難道不是明擺着的?
哪個女人走路的時候,扭腰會那樣扭的?”
阿娜耶沒好氣的吐槽了一番。
她也承認,這位聖女是真會玩。
阿娜耶有時候在牀上行房的時候不好意思了,都會用手遮住臉,不讓方重勇看到自己臉上那歡愉放縱的表情。
但金絲凱亞顯然樂在其中,不以爲恥。
推己及人,阿娜耶就知道這位“遠房表妹”學習能力很強,現在已經是房事高手了!
當然了,如果一個女人在生理和心理上都能圓滿“自洽”,不會陷入內耗的話,那她真可以過得很快樂。
把身體上的愉悅轉化爲心靈的滿足,屬於金絲雀的那種無憂無慮!
老實說,阿娜耶還挺佩服這種人的。
不過想想拜火教的教義,似乎那裡也是培養騷貨的地方。金絲凱亞爲什麼這樣會玩,其實也無甚稀奇。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封常清悄悄的走過來,將手中的盒子放在桌案上,然後在方重勇耳邊說了幾句話。
“大食人的特使?來求和?”
方重勇一愣,他完全沒料到,大食人居然派人來求和了!
“回節帥,確實如此,還帶了一件所謂的禮物。”
封常清看了看正在跳舞的金絲凱亞,不知道應不應該把事情和盤托出。
軍中將領多半都很欣賞阿娜耶,而對純粹“以色娛人”的金絲凱亞不太感冒。
“那就打開看看吧。”
方重勇無所謂的指着桌案上一個小木箱說道,這個便是所謂大食人的禮物。
正在這時,金絲凱亞也停下舞蹈,跑過來觀摩到底有什麼好事。
封常清將木盒子打開,只見裡頭裝着一個石灰醃製過的人頭,面部似乎被清洗過,是個年輕男子,和金絲凱亞的臉型,有七八分相似。
“兄長!”
金絲凱亞看清這是誰的人頭以後,瘋狂尖叫了一聲,隨即雙眼泛白,昏死了過去。
被眼疾手快的方重勇抱在懷裡。
這一幕讓他和阿娜耶悚然心驚,不過二人以前都見過不少死人,倒也不像金絲凱亞那般激動。
“大食人把石國王子殺了,然後人頭送回來了?”
方重勇疑惑問道,他已經猜到了對面發生了什麼事。
“確實如此,石國王子穿越了大沙漠,去真正的木鹿城找大食人,然後就被砍了頭。”
封常清平靜說道,顯然不太當回事,不得不說,這位石國王子也真是夠執着的!像是個打不死的小強,阿布穆斯林都掛了他都沒掛,還忘不掉唐軍滅國的事,非要找外援。
結果被人當蒼蠅拍死了。
阿娜耶看了一眼金絲凱亞,忽然有些惻隱之心,覺得這個騷貨還挺可憐的。
“你去忙吧,我來照顧她,你又不會配藥,在這裡幫不了什麼忙。”
她對方重勇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說道,很顯然知道方重勇有大事要去忙裡。
雖然阿娜耶平日裡喊金絲凱亞一口一個騷貨,關鍵的時候卻不打算落井下石。
“嗯,你好好安慰一下你這位遠房表妹吧。”
方重勇輕嘆一聲,有些感慨。
他都不打算收拾這位石國王子,沒想到對方還是死了。真可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待四下無人,封常清將方重勇拉到一邊低聲說道:“節帥,我們正愁沒有藉口教訓大食人,現在機會來了。”
“機會麼?”
方重勇暗暗揣摩着風險與收益。
他覺得這確實是個好機會!大食人殺了石國王子,那就不是大唐的錯了。
利用一下,搞風搞雨不是很合適麼?
“召集衆將商討出兵事宜,到時候再定。”
方重勇微微點頭道,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