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茫茫青石嶺,籠罩在夜幕之中,宛如一頭沉睡的巨獸。
天空中,落下零星雨滴,預示着一場夜雨即將到來。幼娘藏在一股樹洞裡,秉着呼吸,緊咬貝齒,把插在肩頭的那支奇形飛刀拔出。鮮血,頓時噴濺出來,幼孃的臉色蒼白。但從頭到尾,幼娘卻沒有發出半點聲息,只那較小的身軀微微顫抖。
飛刀,形狀獨特,成竹節形狀。
這是一支竹節鏢,也是黃文清的獨門暗器。
正因爲飛刀形似竹節,纔有了黃文清‘竹郎君’的名號。
好在幼娘很熟悉竹節鏢的特性,在飛刀拔出的一剎那,她飛快將金創藥按在傷口上,而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九叔是否救走了陳子昂!
不過在幼娘而言,她對陳子昂已問心無愧,日後就算見到了兕子哥哥,也有了交代。
只是……
那些慘死於伏擊的乞丐們!
九叔被黃文清所傷,也不知有沒有危險。
爲了幫助自己,九叔可以說是仁至義盡,這也讓幼娘感到有些羞愧。
嘎吱!
樹枝斷裂,聲音雖然不大,卻極爲清晰。
幼娘立刻從挎兜裡取出一條幹淨的黑巾,把傷口包裹起來。她從樹洞裡探頭出來,向左右看了兩眼後,猱身閃出,猶如一隻靈巧的猿猴,刷刷刷便爬到了樹梢上。
一個黑衣人,出現在視線中。
幼娘眯起眼睛,從挎兜裡取出一根繩索,在手裡輕輕挽了個套,一動不動趴在樹上。
那黑衣人手持一口鋼刀,小心翼翼行走。
不多時,他就來到了樹下。
就在他擡起一隻腳的剎那,從樹上突然落下一根索套,正套在他脖子上。未等黑衣人反應過來,幼娘已經縱身從樹上躍下。繩索搭在樹幹上,那黑衣人呼的一下子就飛了起來,四肢在空中抽搐兩下之後,便沒了聲息,就那麼吊在了大樹之上。
幼娘在樹下抓着繩索,見黑衣人不再掙扎,才鬆開了繩子。
黑衣人的屍體,重重摔落在地上。
幼娘忙撲上前,一雙小手迅速在黑衣人的身體上掠過,而後從他腰間扯下了挎包。
“九郎,九郎?”
遠處,傳來了一陣呼喊聲,緊跟着有火光在林中閃動。
幼娘見狀,不敢再繼續耽擱,把索套收起,而後便如同一隻靈貓似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片刻,三個黑衣人舉着火把走過來。
當他們看到地上的屍體時,頓時露出驚恐之色,“是九郎,那小賤人就在附近,趕快發信號。”
一隻炮仗竄起,在空中炸開。
幼娘則匍匐在溼漉漉的雜草叢中,看着夜空中綻放的焰火,那張俏麗的小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她扭身,躺在草叢裡,把從黑衣人身上搶來的挎包打開。
裡面有幾個糯米糰子,還有一個水壺,不過裡面卻是空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雜物。幼娘翻了兩下,挑選出有用的物品放進挎包裡,然後拿着一個糯米糰子,狠狠咬了一口,這才起身貓腰,在繁茂的密林中穿行,眨眼間就不見了她的蹤跡。
楊守文驀地擡起頭,向窗外看去。
窗外,一片漆黑,只聽得後院的竹林,在風雨的搖曳下,發出輕弱的‘沙沙’聲響。
“李司直,可有發現?”
孫處玄覺察到了楊守文的異狀,便開口問道。
楊守文合上眼睛,努力的甩了甩頭。
就在剛纔,他彷彿聽到了幼孃的呼喊聲……
“沒事,咱們繼續勘查。”
他朝孫處玄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在了這狹小的書房之中。
這是射洪縣衙的後衙書房,也是射洪縣令段簡,平日裡看書、處理公文的場所。
看得出來,段簡是個很講究的人。
書案上,案牘擺放的整整齊齊,而書架上,一摞摞書卷也碼放規整,沒有絲毫凌亂。
除此之外,書房裡再無他物。
地上留有一灘血跡,不過已經快乾涸,所以色澤有些發黑。
段簡就是在這裡被人殺害……看得出來,他被殺的時候,沒有任何搏鬥的痕跡,更證明了楊守文此前的推測。兇手和段簡認識,而且身手很高明,殺人手法純熟。
這個人,應該和段簡非常熟悉,所以段簡纔沒有絲毫的防備,甚至把後背露給了對方。
可,爲什麼?
殺死段簡,究竟是什麼原因?
楊守文才不相信,段簡的死只是單純的謀殺。
他畢竟是朝廷的命官,不管此人人品如何,也是一縣之主。對方敢下此毒手,也說明他根本不在乎段簡的官身,那麼在背後,一定藏着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吧……
想到這裡,楊守文的目光,便落在了書案之上。
“請問,李君可在這裡?”
就在楊守文準備翻查案牘的時候,屋外傳來了一個聲音。
緊跟着,桓道臣走進來,看到楊守文時,忙拱手道:“李君,小娘子久不見你回去,所以有些擔心,要我過來看看。”
孫處玄這才反應過來,一拍腦袋道:“看我這記性。
李君一路奔波,到現在怕是水米未進。我卻拉着你忙個不停,實在是……還請李司直包涵。”
“哦,沒事,我正好對這件事也頗感興趣。”
楊守文說着話,把手裡的案牘放下。
不過,既然李裹兒把桓道臣派過來了,如果他不回去的話,那小丫頭一定會鬧將起來。
“孫長史,那我先回去。
這裡的案牘,可否讓人送去我那邊,正好查看一下。
另外,黃家人與飛烏蠻勾結,不可以掉以輕心。孫長史最好是查一查,那黃家和飛烏蠻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我總覺得,飛烏蠻這次突然造反,怕是事出有因。”
孫處玄點頭道:“我待會兒就去黃家勘查。
這些案牘,我會讓蘇參軍送過去。李君忙碌一日,也早些休息,明日咱們再來商議。”
楊守文點點頭,表示贊同。
他順手又拿起那捲案牘,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大貓,你在這裡,幫孫長史一下。”
在來梓州的路上,桓道臣偶然間透露出了他的乳名,於是便被楊守文記住。
桓道臣惡狠狠瞪了楊守文一眼,可楊守文卻沒有理他。
“孫郎,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孫處玄和桓道臣的父親桓彥範認識,所以對桓道臣,也就沒有那麼客氣。
“待會兒我要去黃家,大郎隨我走一遭。”
“好!”
孫處玄又召喚人過來,讓他們把那些案牘收拾一下,送去陳府。
而後,他和桓道臣走出書房,兩人沿着後衙的花園小徑緩緩而行,孫處玄突然問道:“大郎,那李君,究竟是何來歷?”
“嗯?”
“我原本以爲,他只是掛了司刑寺的名。
可是剛纔,他只看了兩眼屍體,就能判斷出死者並非自殺,而是他殺。而且,他那些扈從……即便是鮮于經略手下最精銳的定藩軍,怕也無法相比。更何況,李君手中還持有太子欽賜金鐗……他一來,就發生這樣的事,你可否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
桓道臣有些爲難,搔搔頭,壓低聲音道:“其實,李君此來,只是想找一個人……不是陳子昂!不過看情況,那個人好像失蹤了,所以李君纔會顯得有些焦躁。
孫叔父,別的你就不要問了。
這次射洪的事情,李君也是恰逢其會,相信他自有定奪。
倒是叔父……發生了陳子昂這件事,你又把過責攬在身上,只怕對你日後沒有好處。”
孫處玄聞聽,不禁露出苦澀笑容。
他何嘗又不知道如此?
陳子昂別看是白身,可是在清流士大夫中,卻名聲響亮。
這樣一個人,在射洪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孫處玄又把過責攬下,那些清流士大夫,豈能饒他?別的不說,只憑陳子昂現在這淒涼的模樣,傳出去就能夠讓他好看。
也許用不得幾日,他連這長史的身份都無法保全。
“算了,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想了……當務之急,是想弄清楚,那飛烏蠻造反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