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呂氏一打岔,莫顏差點忘記正事,她的腿剛邁出門,再次折返回來,呂氏見女兒滿面愁容,搖了搖頭,“你這丫頭,宮宴不比一般,還是得好好表現,至少要糊弄過去。”
京都風言風語,傳聞御史府千金莫顏是個草包,琴棋書畫,無一精通,而且刁蠻任性,嫉妒心強,見不得別人好,對袁小將軍一見鍾情,死心塌地。
可是,流言蜚語滿天飛,有些人是不相信的,若是莫顏在宮宴上丟了個大臉,就坐實了這個名聲,以後說親,難上加難。呂氏不想女兒一鳴驚人,只想讓她不在各家小姐中墊底。
“娘,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有什麼才藝啊。”
莫顏囧了囧,前世是女法醫,要麼她表演一下解剖屍體?不用屍體,用兔子代替也可以,她能完美的爲兔子剔骨,估計太后那個老妖婆看過之後,會立刻暈過去。
“娘也知道,不爲難你,不如就唱個小調吧。”
琴棋書畫,包括刺繡等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還有各家小姐表演歌舞,目前來看,唱小調用的時間最短,莫顏嗓音不錯,唱個喜氣一些,寓意好的,不算出彩,也不會被說成是草包。
“恩,那就聽孃的。”
莫顏點頭稱是。表演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她有任務在身,而且還不是一個。首先,她要想辦法和太皇太后身邊的嬤嬤接洽,傳遞消息給万俟玉翎,還有一件麻煩事,是慕白委託,洛荷之所以能詐死出宮,她身邊的宮女幫了大忙,洛荷一直放心不下那個宮女,想要把人從宮中帶出來。後宮是一個牢籠,就算是一直貓都爬不出來,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明着有大內侍衛,暗地裡有暗衛,宮中有什麼風吹草動,馬上傳進皇上萬俟御風的耳朵,可見這次的任務有多麼難完成。
“娘,我要和您說一件事,但是您要淡定。”
莫顏坐在呂氏的下垂手,喝了一杯茶潤喉。二哥年輕,恢復能力不錯,昨夜的危險期過去,呼吸平穩,只要安心在牀上躺個月把,必定能好起來。
“什麼事,神神秘秘的。”
呂氏嗔了一句,笑容滿面,“快說吧,娘保證淡定。這套茶具是你爹喜歡的,娘一直忍住沒有摔碎。”
茶具精美,美中不足的是,有輕微的裂痕,這種檔次的東西,一定是爹莫中臣在哪裡淘換來的破爛。其實家中的庫房有呂氏帶過來的精美瓷器陪嫁,莫中臣都不是很喜歡,獨愛價錢平實的物件。
“娘,二哥回來了,但是……”
莫顏把二哥的傷勢說輕了一些,只說在她的院子,近期最好不要挪動,有莫玉在不方便,希望娘能想辦法給堂姐調個院子,再有,幫着她一起找個說辭,對家人撒謊。
呂氏的額頭青筋跳動,她騰地站起身來,拉住莫顏,面色嚴肅,“顏顏,你說實話,你二哥到底怎麼樣了?”
昨日晚上,家中沒有動靜,二門沒開,若是莫輕雨回府,一定從後花園的角門進入,這倒是沒什麼,可不顧名節,宿在妹妹的臥房裡,這就說不過去了。
“娘,事急從權,二哥他身上有兩處傷口,不能挪動。”
莫顏習武之事,呂氏還不知情,但是她沒有深究,跟着莫顏一起回了院子。
房內,莫輕雨已經起身,在牀上左右晃動,嘴裡還在哼哼個不停,“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這一刀下去真疼啊!”
“二少爺,您就別飄了,趕緊落地吧,沒準一會夫人就過來了。”
墨魚翻了一個白眼,是他運氣不好,伺候了這麼個不靠譜的主子,一年得有幾個月時間跟在身邊幫着上藥,他現在上藥包紮的水平可以和醫館的郎中比高低。
“什麼,娘知道了?”
莫輕雨面帶心虛之色,尋思怎麼能哄騙住孃親,呂氏精明,總是能察覺到他言語中的漏洞,可有些事,不能說的太明白。
這半年的時間,莫輕雨的確去遊歷了,但是他不在大越,而是去了大吳,暗地裡查探皇后洛荷的消息,很多跡象表明,洛荷不是簡單的女子,因此,他推測出,洛荷並沒有死。
一路上還算平順,偶爾有幾夥不開眼的黑衣人暗算他,好在有驚無險,莫輕雨運氣不錯,誰知道回京都之時,出了事。他到護國將軍府上探聽情況,聽到袁煥之和一個女子在房內說話,二人正在盤算如何與永平侯府聯合,最好的辦法先是娶了夏若雪。
莫輕雨在二人的言談中,掌握不少消息,原來表妹夏若雪已經是不潔之身,被袁煥之掌握了證據,因此試圖逼迫夏若雪就範,兩府聯姻,明面上,永平侯府和護國將軍府聯繫緊密。
莫輕雨聽個大概,發現二人沒有說重要之事,正準備離開,從房頂上突然竄出來一隻花貓,莫輕雨躲避,正好碰到一旁的水桶。這才引來護國將軍府上的護衛。
“我當然知道。”
說話間,呂氏走到了門口。莫顏的房間內燃了好幾個炭盆,一股子熱氣,空氣中還有淡淡的血腥味。呂氏來到牀前,見莫輕雨正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安心了些。
“娘,您怎麼來了,莫非是顏顏把我出賣了?”
莫輕雨尷尬地輕輕咳嗽一聲,這次是他大意了,而且護國將軍府的護衛們武功高強,好像不同於普通的護衛,從招式上看,倒像是一羣江湖人士。
“還好有意思說你妹妹?若不是顏顏告知於我,娘還矇在鼓裡,你現在是翅膀硬了吧?”
呂氏揪着莫輕雨的耳朵,莫輕雨立刻慘叫,一副可憐相,“聽說爺奶他們都來過年了,可兒子現在起不來,怎麼辦?”
“那就不辦!”
呂氏檢查下莫輕雨的傷口,見上面開始癒合,對那些像縫針一樣的東西沒有詢問。家裡這幾個,都讓人不省心。莫輕風十七,愣是不定親,說什麼大丈夫何患無妻,莫輕雨整日不着家,在外頭鬼混,隔三差五的惹事,名聲不用說,最疼愛的小女兒還是京都聞名的草包,動不動和官家小姐們掐架,她這個當孃的操碎心。
“娘,您幫兒子隱瞞幾天吧,就說我去外公家了。”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護國將軍府的人正在打聽消息,昨夜到府上的黑衣人身受重傷,肯定藏匿在內城附近,跑不遠。莫輕雨不能露面,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有傷在身。
“娘知道怎麼做,你傷勢嚴重,就別挪動了,就在你妹妹的院落。”
呂氏略微思量一番,囑咐了莫輕雨幾句,但是他的小廝墨魚是個小子,不能留在後院,還要繼續到莫輕雨的院子,否則容易被莫輕風看出端倪。
“我讓王婆子照顧你。”
王婆子就是莫顏院中的聾啞婆子,早年曾經是他府的下人,因爲得知主子的一些陰私,被弄得又聾又啞,發賣出去,呂氏見她可憐,又不是個多話的人,就把人買了回來。
王婆子在莫顏的院子,一直做着一些灑掃的粗使活計,院中的丫鬟都是個好的,無人欺壓於她。在院子裡,讓她照顧人最爲穩妥,其餘的丫鬟墨香和墨冰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呂氏怕丫鬟和莫輕雨接觸上,產生不該有的情愫。
“娘,莫玉那小丫頭是不是在顏顏的院落呢?早上大喊大叫,吵得兒子腦仁疼。”
莫輕雨抓了抓頭,意思很明顯,莫玉在院子中礙眼,想辦法把莫玉弄走,但是妹妹莫顏需要留下來,爲他打掩護。
“知道了,那個丫頭怕冷,我讓人把正院後罩房的暖閣打掃出來。”
呂氏沒有問莫輕雨因何受傷,只說受傷了就老實一些,別到處亂嘚瑟,讓人操心,大年三十她會抽空過來一趟云云。
今年的大越冬日格外寒冷,莫顏院子前面的小池塘凍上了一層薄冰,上面鋪着厚厚的積雪。莫玉對雪新鮮了幾日,便躲在房中不出門,聽說暖閣比莫顏的院子要暖和,毫不客氣夾着小包袱搬了進去。
快過年了,御史府上的下人們雖然忙碌,卻也發自內心的歡喜,一年中,只有這個節日,他們老爺纔是最大方的,打賞的紅包不會少,還能分得一些他府送過來的土特產,得上兩天的假期,走親訪友。
衆人都在歡天喜地,期盼着過年,府上唯一一個愁眉苦臉的便是莫顏,她苦思冥想數日,也沒找到不參加宮宴的理由,太后特地派抹嬤嬤來御史府傳懿旨,還有万俟玉翎交代的任務,都讓她焦頭爛額。
“小姐,您這句跑調了。”
墨香囧了囧,一首歡慶的小調已經練習好幾天了,可自家小姐似乎少根筋,不是語句弄錯,就是跑調,就這麼在宮宴上表演定會坐實草包的名聲。
“墨香,你就不能幫我換一首?”
莫顏喝了一大口茶水潤嗓子,這幾天最受折磨的就是她,這些曲調不好聽不說,言語晦澀,一點不押韻,她總是自動改詞,每次這樣,都被墨香叫停。
“小姐,這首是最簡單的了。”
墨香揮舞着小手帕,欲哭無淚,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一大早自家小姐就得進宮去,到現在還沒能唱一首完整的小調,她能想象明日宮宴會是多麼“慘烈”。
大越的小調,小曲有很多,莫顏以爲這個時候人如此保守,小調應該屬於婉約派纔對,其實不然,其中對愛的表白還是很直接的,哥哥妹妹,眉來眼去的對唱。
作爲官家千金,不能唱那麼低俗的曲目,不過過年的宮宴不同,主要是爲了喜慶,博衆人一笑,所以對這方面要求格外寬容,只要不是那種類似十八摸露骨的調子就好。
莫顏喜歡抒情一點的歌曲,特別的那些老歌,在現代的時候,和同事們去KTV,大家都在點流行曲目,只有她,更偏愛經典老歌。若是能在宮宴上唱現代的曲目,就不用擔心這些問題了。
一首簡單的小調,練到夜半時分,期間莫中臣和呂氏相攜而來,最後搖頭嘆氣地離開,自家女兒就是這個水平,就算唱到天明時分,也不會有什麼進步,還不如早點休息,養精蓄稅。
爲了確保明日能夠集中精力,莫顏早早地洗漱完畢,她剛想上牀休息,墨冰對着她使了個眼色,“小姐,他來了,就在院子裡。”
“又來了。”
莫顏眨眨眼,披上雪狐的披風,換了一雙軟底的棉鞋,打着呵欠出門,門外的冷風,讓她一個激靈,人也跟着精神了。
万俟玉翎站在池塘邊的涼亭裡,他轉過身子,眼神平靜,對着莫顏點點頭,聲音清冷,“明日,要辛苦你了。”
寒風刺骨,吹落了樹上的雪花,悄無聲息地飄落在万俟玉翎的烏髮上,他面色清冷,沒有一絲表情,莫顏一時間,不明白他來的含義,不過他如此鎮定,總是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明日宮宴上,可能會有變數,到時候,你隨機應變就好。”
變數?莫顏咬牙,把雪狐披風裹得緊一些,抵禦寒風,事實上,她有很多問題,太后看上了她染髮坊的生意,她一直在拖延,應該也不會拖很久。
朱雀南街的鋪子衆多,日進斗金的不是沒有,太后爲何會唯獨看上了染髮坊?或許是爲了試探,試探染髮坊背後真正的主子是誰。
“不用擔心,交給我解決。”
万俟玉翎似乎能明白莫顏的心事一般,在她沒問出口之前,提前回答。現在最重要的是明日的宮宴,他現在無法和後宮取得聯繫,不知道後宮之中情況如何,而且慕白委託他帶出洛荷的宮女,付出很大代價。
“那就好。”
莫顏點頭,雖然此事不用她解決,但是這筆賬要記下來,太后老妖婆總是惦記別人的東西,算計到她頭上,當她是個軟柿子,那沒的商量,就算對方位高權重,也得體會被小蜜蜂蜇的刺痛感。
“那件事,你只管答應就好。”
二人沉默良久,莫顏一直在溜號,腦中閃現無數個整治太后娘娘的點子,正在暗爽,突然,被万俟玉翎的話拉回到現實中。
“什麼事?”
莫顏一頭霧水,這位麻煩精說話只說了一半,剩下讓她猜測,她的思緒還在太后身上,一時間想不起來,結果,万俟玉翎竟然不回答,揮揮衣袖,身形一閃,瞬間消息在原地。
“什麼人啊,神神秘秘的!”
莫顏在掌心呵了一口熱氣,搓了搓手,又跺跺腳上的雪,這人神出鬼沒,大半夜的把她折騰出來,話說了一半就走了,一點不知道考慮別人的感受,這天冷的要命,希望這會不要受風纔好。
“小姐……”
墨冰從暗影裡出來,欲言又止,其實主子的意思是,太后要爲主子選王妃那件事,希望自己小姐能答應下來,不過她一個做奴婢的,實在不好開口。
一夜無話,到了年三十的早上。天空中再次飄起了雪花。昨日睡得不錯,莫顏伸了伸懶腰,讓墨香伺候着用溫水淨面,她洗漱之後,先去看了一眼二哥莫輕雨,見他傷口恢復不錯,這才放心。
“小姐,今兒宮宴,各家小姐都在打扮,您不如戴上這根紅珊瑚的朱釵吧?”
莫顏穿着一身象徵喜氣的襖裙,領間的盤口是打的吉祥如意絡子,腰間用金線刺繡成雲朵的形狀,勒緊細腰,即便是在冬日,也看着很是輕盈。
“恩,正好和衣裙配套。”
莫顏點頭同意,又擦了一些保溼的香膏,在臉上輕輕地拍了點陳英送的胭脂水粉,她的眼神清澈,睫毛顫動,莞爾一笑,又多了靈動之感。
早膳莫顏只用了幾塊點心,並且沒有喝水,就怕去後宮如廁不方便。宮宴之前,外命婦需要在太后的偏殿等候,得太后召見,還要看老人家的心情如何,去年呂氏和一些官夫人等上兩個時辰,茶水都沒喝上一口。
馬車緩緩地駛入宮門,即便是莫顏有前身的記憶,仍舊被皇宮的巍峨震驚,在湛藍的天空下,那金黃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頂,顯得格外輝煌。這裡不僅寬闊,而且還很華麗,真可謂是雕樑畫棟,金碧輝煌。殿的四角高高翹起,優美得像四隻展翅欲飛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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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氏帶着莫顏進入太后的寢宮的偏殿,早有在此等候的官家夫人和小姐們。衆人點頭示意,彼此沉默靜坐,耐心等待。趁此機會,莫顏四周張望,大殿的內柱都是由多根紅色巨柱支撐着,每個柱上都刻着一條迴旋盤繞、栩栩如生的鳳凰,分外壯觀。殿內雲頂檀木作樑,水晶玉璧爲燈,珍珠爲簾幕,範金爲柱礎,地面竟是用白玉鋪成,不愧是大越尊貴的太后娘娘的寢宮!
“顏顏,你又不是第一次來,幹嘛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李月娥身邊坐着她的嫡母,她老實了一會兒,現在見莫顏四處打量,不禁起了嘲笑的心思。別以爲她不知道,趙桂花挑撥離間,莫顏當了真,不過這些對她來說無所謂,她馬上會和袁小將軍定親,只差最後交換庚帖。
李月娥心裡也不是很踏實,之所以拖到現在,是林府從中作梗,林苗月都見了閻王,林家遲遲不退還庚帖,難不成讓袁小將軍打一輩子光棍?
護國將軍府施加壓力,親家做不成,可不要做了仇家。想到自己要和心上人定親,李月娥眯了眯眼睛,這世間就沒辦不成的事,最怕有心人,只要肯下功夫,必然會得償所願。
“月娥姐,一年才進宮一次,當然想好好看看。”
見一些夫人小姐看過來,莫顏紅了臉,裝作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看着地面鋪着白玉,都有些不敢踩。”
“是啊,能來太后娘娘的寢宮,真是榮幸呢,就好像在夢裡一般。”
陳英來得比較早,坐在前面,聽聞後面有動靜,她一回頭,剛好看到李月娥刻薄的嘴臉。雖在陳國公府上足不出戶,但她有消息來源,京兆尹府和護國將軍府要定親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李月娥正在得意,這不,剛來就欺負莫顏,她看不過去,立刻站出來說話。
趙桂花的爹是五品官,她說話沒底氣,只得在一旁默默地觀看,心裡琢磨最好莫顏和李月娥掐架,讓她看個熱鬧爽一下。
“李小姐,你們京兆尹府難道很奢華,能比得太后娘娘的寢宮?”
呂氏見李月娥說話陰陽怪氣,當衆爲難她女兒,瞬間心頭火氣,騰地站起身,“劉夫人,就算你沒嫡女,也不要帶庶女出門,小婦養的,就是上不得檯面。我們家老爺爲官清廉,兩袖清風,顏顏見到奢華之物驚歎也在常理之中。”
一句話,把京兆尹府是罵了,嫡庶不分,帶着庶女出頭,庶女尖酸刻薄,不識大體,順便讚揚莫中臣,呂氏說完,淡定地讓太后身邊的嬤嬤上了茶水,爲了怕如廁不喝水?她決定不再委屈自己。
莫顏簡直想給孃親鼓掌,有些話她不能說,孃親作爲長輩卻可以,李月娥最自卑的就是她的出身,果然,呂氏說完之後,李月娥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臉成了豬肝色。但是她要忍,忍到嫁給袁小將軍,讓莫顏嫉妒得紅了眼,眼看求之不得的人和自己的“好姐妹”在一起,是不是很有趣?
“呂夫人,實屬無奈,我以後定當好好管教。”
京兆尹夫人早已經厭煩了李月娥,這讓她在京都夫人中十分沒臉兒,礙於臉面,一直沒有人當面說。今日李月娥撞到了槍口上,誰人不知莫顏是呂氏的眼珠子,若不是因爲大年三十,免不了一場口水戰。
“要我說,咱們高門大戶,可不要嫡庶不分,不然嫡女的尊貴呢?”
陳英的孃親接到陳英的暗示,點點頭,幫助莫顏說了幾句話。她是站在正室夫人的角度上公平對待此事,京兆尹府後院亂糟糟,讓一個小妾管家,還許以平妻的地位,真真可笑。
京兆尹劉夫人被諷刺了幾句,臉色通紅,狠狠的瞪視了李月娥一眼,她雖然覺得丟人,心頭卻暗爽,到底這些夫人小姐眼神是雪亮的,上不得檯面小婦養的就是不受歡迎,估計今日之事被那位知道,一定會拉着老爺哭哭啼啼。“各位夫人,小姐們,太后娘娘正在更衣,派老奴出來告知。”
一個穿着得體的嬤嬤從內室中走出,傳達太后的意思,往年太后娘娘會召見幾位一品夫人敘話,今年不同,讓衆人直接去宮宴大殿,與各位大人匯合,在宴會之前,讓各家小姐和公子們準備才藝表演。
該來的總會來,莫顏嘆息一聲,被陳英拉了一下手。陳英見莫顏有些低落,心中有數,小聲地安慰,“顏顏,你放輕鬆,年三十,咱們還要回府吃團圓飯,在宮中耽擱不了多久。”
“可是我必須要上臺的。”
莫顏故意走在衆人後面,唉聲嘆氣,後宮中太大,太皇太后的寢宮緊挨着冷宮,她根本沒有機會到附近,不曉得怎麼樣才能送消息,皇后的宮殿倒是不遠,不過因爲皇后娘娘薨了,暫時處於封閉狀態。兩件任務,都極其難以完成。
從太后的寢殿出來,衆位夫人不似剛纔那般沉默,堆起了笑臉,彼此說幾句吉祥話拜年,呂氏特地找到京兆尹夫人說話,二人說說笑笑,好像剛纔的劍拔弩張不曾發生過一般。
宮宴大殿已經搭好了看臺,其中各位大人和各府公子在高臺的左側,一衆夫人小姐在右側,按照官位的順序落座,最前排是勳貴人家和一品大員的家眷,呂氏帶着莫顏坐在第二排。
“衆位大人,夫人,各位小姐少爺們,今日宮宴,皇上希望能熱鬧一下,爲此,特地想出來一個點子。”
禮部侍郎是一個個子矮小的中年人,說話風趣幽默直白,並沒有打官腔,讓衆人很是放鬆。他的意思是,原本各位公子和小姐們自己準備的節目全部作廢,一律改成唱小調的形勢。
頓時,下面一片譁然,葉相之女葉宛西臉色一白,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是唱小曲一般,高門嫡女,總認爲唱小調是戲子們做的,對此不屑一顧。
“不是說隨意準備嗎?現在又突然變卦了?”
看臺下,夫人小姐們議論紛紛,大多人苦了臉,根本沒想到會有如此變化,只有莫顏很是淡定,反正到現在她的歌詞也沒記住,大不了胡編亂造幾句,敷衍一下。
若是各位官家千金得知莫顏的想法,一定會驚得掉了下巴,普天之下,能想着敷衍皇上和太后娘娘的,恐怕也不會出來第二人了。
“抱歉各位,這是皇上的意思。”
禮部侍郎面對衆人的責難,眉眼含笑,衝着御書房的方向,雙手抱拳,他坦言,不過是爲了緩解氣氛的娛樂而已,而且,大獎豐厚,就看衆人的運氣。
“張侍郎,有什麼大獎,可否透露?”
其中也有嗓音好的小姐,自然是坐不住了,聽說有大獎,眼睛冒出光芒,皇后娘娘薨了,後宮只有幾個低品級的妃子,若是引起皇上的注意,飛上枝頭,揚眉吐氣的日子還遠嗎?
莫顏用手捂臉,莫非這就是昨夜万俟玉翎說的變數?若是如此,早說嘛,她就不會在臨來的路上擔心了,看這些小姐一副要哭的表情,估計不會比她好哪去,她的目標很簡單,不做倒數第一。
“大獎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商議準備,本官也不知情。”
聞言,禮部張侍郎神秘一笑,越是閉口不言,越能引發衆人的好奇心,永平侯夫人大呂氏看了夏若雪一眼,“若雪,你沒問題吧?”
“娘,女兒可以。”
夏若雪咬牙,她必須沒問題,自從在南邊回來,她真切地感覺到孃親似乎有些懷疑她,經常派丫鬟監視她的一舉一動,身邊的秋意,也是孃親的人,這讓她很不舒服。
或許是心裡有鬼,夏若雪的日子變得格外難熬,她今日準備的是一張書畫,既然要唱小調,她現在要略微改變一下。
“就知道你不會讓孃親失望。”
得到準確的答案,大呂氏抿抿嘴,一臉高深莫測,她回頭,看着第二排坐着的妹妹小呂氏,揚起一抹詭異的微笑,當年因爲小呂氏容顏出衆,被爹孃疼寵,而她呢,溫柔賢惠,因爲沒有好容貌,就要下嫁窮書生?
大呂氏不服,於是,她算計了永平侯,成爲永平侯的夫人,而妹妹也因爲此,嫁給了那個窮酸莫中臣。雖然,這麼多年大呂氏沒有得到夫君的疼愛,但是她也有驕傲之處,永平侯府當家主母,兒子是永平侯府世子,女兒寬容大度,在京都名聲很好,反觀小呂氏有什麼?被一家子窮酸黏上,以後甩也甩不掉。
“妹妹,咱們姐妹坐在一起多好。”
大呂氏見小呂氏一直眉眼含笑,和身旁的莫顏說話,心裡就起了一絲嫉妒,她只有回頭的時候,才能真切地感覺到小呂氏嫁得不如她。
“姐姐,妹妹是個無福之人,我們老爺不過是二品大員,怎好坐在第一排呢。”
呂氏不在乎地搖頭失笑,不在理會快把帕子撕成條的大呂氏,小聲地和莫顏叮囑在臺上的注意事項,這種才藝展示,呂氏在未出嫁的時候也曾參與過。
“衆位公子小姐,不參加的可以棄權,不過這樣就與大獎無緣!”
禮部張侍郎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對臺下做了一個肅靜的動作,正在這時,門口處響起小太監尖銳的嗓音,“皇上駕到,太后娘娘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娘娘千歲……”
衆人立刻下跪,莫顏還在愣神,被娘呂氏一把抓住,按到地上。穿越到現在,還是第一次下跪,莫顏頗爲不習慣,她想擡頭看看皇上和太后的模樣,被呂氏的眼神警告。
“衆卿平身!”
万俟御風的聲音帶着成熟男子的沙啞,很好聽,不似万俟玉翎那麼清冷。看年齡,也就二十來歲,一雙劍眉,神采飛揚,不怒自威,一身金黃色的龍袍盡顯尊貴。
而太后娘娘並不老,不曉得後宮的女人是不是有什麼保養的秘方,太后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出頭,很難和“老虔婆”這一詞掛鉤。莫顏心中腹誹,万俟御風和南平王哪裡有些像,若說是野種,沒有絕對的證據,文武百官決計不會相信。
“顏顏,你爹就在對面,剛纔已經對着我使了好幾個眼色了。”
呂氏見自家女兒走神,以爲是擔憂一會兒的表演,她低聲道,“若是覺得不行別勉強,剛纔張侍郎說可以棄權。”
“娘,怕是不好棄權,畢竟太后派人到咱們府上。”
莫顏扯了扯嘴角,尷尬一笑,她肯定不會第一個上臺,到時候看看其餘小姐的水平,槍打出頭鳥,她不做最顯眼那個,也別墊底就好。
皇上一出來,很多千金小姐們臉色通紅,猶豫這要不要棄權的小姐們堅定了上臺的決心,難得皇上好興致,萬一她們被皇上看中了呢?這是一個好機會。
“經過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商議,爲了公平起見,本官先說一下規則。”
張侍郎再次上臺,接着,在高臺的不遠處,幾個太監分別搬上來幾把椅子,椅子上有玄機,是可以旋轉的。這次唱小曲比賽的評委,有皇上,太后娘娘,還有家中無小姐的官員,在上臺之前,皇上和一衆評委全部背對着各位公子小姐,猜不透衆人的身份,避免作弊的可能。
這是皇上臨時決定,椅子才趕製出來不久,消息沒有外泄,從哪個環節上來看,比賽都是絕對公平的。
底下一片譁然,衆人小聲地議論,難掩興奮,那些試圖表現的小姐們,內心激動,若是小調唱得好,皇上會不會轉過身?那樣話,就可以直接面對皇上,要知道直面龍顏的機會不多。
莫顏怎麼都覺得這個制度有點熟悉,她在現代因爲工作繁忙,很少有時間看選秀,不過這個模式,怎麼和《好聲音》這麼像呢?不同的是,此次按照人數決定排名,而不是選擇導師。
“請各位公子小姐們上臺抓鬮,決定上場次序。”
張侍郎和禮部的幾位官員們擡上抓鬮用的箱子,他扯着嗓子,給下面的人提示,“若是想要出衆,就看各位的發揮,如果能做出小曲的話,是再好不過的!”
莫顏的拿着手裡的籤,她是第八號。皇宮中的琴師衆多,每個參賽者都可以配備,她偷偷看了一眼夏若雪,是六號,二人中間隔着的是一個五品官家的小姐。
“今日這個活動是朕偶然想起,所以前三名必定重重有賞,大獎是你們絕對想不到的。”
万俟御風似乎已經從皇后的薨的陰影走出來,言談間分外平和,讓臺下的小姐們心如小鹿亂撞,眼睛變成了心形。
“顏顏,你準備好了嗎?不如別參加了。”
陳英回過頭,偷偷找到莫顏,小聲地在她耳邊嘀咕,“夏若雪剛剛帶着琴師出門,想必是找個安靜的地方練小曲兒去了,你怎麼還傻坐着?”
陳英對這個活動沒有興趣,也不貪圖大獎,莫顏四處一看,可不是,比賽在半個時辰之後開始,也就是說,現在還有一些時間,她應該趁着這個空隙去皇后的寢宮。
洛荷身邊有一個叫綠衣的宮女,正是她的心腹,這次莫顏要做的就是送消息,要求對方在正月十五想辦法到太皇太后的寢殿佛堂,到時候,己方會有人接應。
剛纔從太后娘娘的寢殿,到此處,也就走了一刻鐘左右,若是來往不耽擱時間,半個時辰肯定夠用,她應該可以及時回來參賽。
“英姐姐,我水喝多了,得去方便一下,馬上回來。”
莫顏站起身,決定先去找洛荷的宮女,若是等一會兒宮宴中,衆人都坐在原地,她出門更加顯眼。
或許是今日招待官員和家眷們,後宮管理要鬆散一些,莫顏和一衆大內侍衛擦肩而過,對方直視前方,一個眼神都沒給她。來往的宮女太監手裡端着酒壺等物,急匆匆地趕路,無人注意,莫顏掏出縫在口袋的一張地圖,從這邊向前的角門開着,很少有人把守,她抄近路,很快能到達皇后的寢殿。
瑞雪兆豐年,大年三十下雪是個好兆頭,雪花飄飄灑灑,莫顏縮了縮脖子,低着頭,步履匆匆地準備穿過角門。
“夏小姐,想不到你竟然在此處,真是緣分啊。”
袁煥之剛纔一直盯着夏若雪的方向,見她出了大殿,便站起身跟在後面,打發了琴師,把她逼迫到後宮的一個角落。
“袁煥之,你什麼意思?”
夏若雪緊皺眉頭,四處一看,沒有琴師的蹤跡,暗道不好,她可不是莫顏那個草包,自從得知袁煥之的爲人之後,對他很是反感。
“夏小姐是對在下有什麼不滿?”
袁煥之一身青色的長袍,慵懶地靠在冰冷的宮牆上,他抱着胳膊,眼眸深處溢滿諷刺之色,夏若雪不過是個失節的婊子而已,臉皮厚到裝作一切沒發生,還有臉對他大呼小叫。
“袁煥之,我警告你,別有什麼不切合實際的想法。”
夏若雪用帕子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她排在第六,時間寶貴,得找琴師幫忙,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袁煥之這人有野心,保不準對她有什麼想法,想來在後宮中,到處都是眼睛盯着,他也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莫顏甩了甩帕子,真是倒黴,竟然遇見這二人,若是平時,她巴不得偷聽,可此事有任務在身,她正想轉頭換一個方向,身後不遠處,剛好走過幾個結伴的小姐,她只能暫時躲在門口處,耐心等待。
夏若雪的話,讓袁煥之面上諷刺的意味更深,本來他的打算是裝深情,說出不嫌棄對方的情話,可見到夏若雪之後,看到她眼中的敵意,袁煥之覺得行不通,或許對這種人,威逼利誘會更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