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屋頂盈潤灼灼,宮燈的光芒的照在上面的角度,形成一個優美的清透色澤,有如上好的玉色被硃砂暈染,整個步蓮臺上空,就如星子一點點落下,有種說不出的輕盈氣韻。
紫凜漫步走在明鏡湖邊的小路上,宮女內侍們都跟得遠遠的,在這個蕭國天子露出了思索神色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敢走近他身邊。
這位年輕霸氣的君主,時而目色深鎖地緩慢走動,時而靠在欄杆上看着步蓮臺準備大婚的燈火。
水畔的習習涼風趕走了夏天夜晚的熱意,反而給人清爽安靜的感覺。
一直在紫凜身後等候的宮人們見紫凜似乎完全忘了時間,絲毫沒有回宮的意思,不由心中有些急了。
“陛下,湖邊上溼氣重,回去吧。”還是一直把紫凜撫養長大的老內侍羅明海跟了上來,低着頭悄聲提醒道,“黎策將軍還在等着您呢……”
“嗯。”紫凜雖然是應諾着,但他一點都沒有回頭的意思。
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古紅顏傾人朝……
紫凜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明鏡湖出神,在宮燈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今天看起來特別的明亮,步蓮臺也看起來特別的漂亮,而紫凜的心中浮現出的卻是一個更讓他心動不已的女子的音容笑貌。
“雲珞依……”
紫凜心中總有些不安的感覺。
宮中的方士曾經說過,紫凜乃真龍天子,氣運隆重到了禍福之兆冥冥中能生出感應的地步,所以對於心中的這一絲不安,紫凜不敢輕視……
不會有事的吧?
雲洛依能在西川城下劍斬三千里,武勳之高,堪比蕭國有數的幾個沙場名將,而且上次還在四個身手不弱的刺客圍攻下護了軒轅雅的周全,這樣的女人,甚至連保護她的機會都沒有給他過,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比起她,反倒是自己的狀態需要擔心吧?
帝王之心,實在是不該沾染這種感情,烽火戲諸侯、衝冠一怒爲紅顏,歷史上君主動情,導致生靈塗炭的慘劇,歷歷在目,任何一個盛世名君,都不可能不怕。
紫凜不由微微皺起了一雙劍眉……
羅明海人老成精,看着紫凜眼神的流轉變化,小心地試探着他的想法:“陛下,若是不放心大婚的禮制,可以去步蓮臺看看,正好走霜雪園那條路回去?”
紫凜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步蓮臺,隨後堅定的一揮手道:“不必了,”
算了,只願是自己多心吧。
羅明海急忙招手,後面的八個年輕侍衛擡着步輦過來,羅明海又朝紫凜一笑:“陛下是先去見黎策將軍,還是先回寢宮休息片刻再行召見?”
紫凜一拂被清風吹得有些刷刷作響的衣襟,恢復了一絲不苟的模樣,肅聲道:“平江郡跟尺頁國的邊境動亂,已經有三月有餘。雖乃纖芥之疾,舉手平之,但軍中不可一日無將,黎策將軍難得回帝都一次,朕自然是先要召見他。”
“是。”羅明海又交代了幾句,估摸着問道,“陛下,是否需要傳召燕相同來?”
燕相?燕驚塵!
紫凜不由眼睛一亮,微微頷首道:“同召!”
……
向來靜謐莊重的蕭國皇宮,一道黑影從夜空飛速閃過,宮廷之中幾道隱秘的氣機立時鎖定了這道黑影,但那黑影並沒有什麼忌憚,看他的走向,是朝着帝王會見重臣的晴川閣去了。
那幾道發出鎖定了黑影氣機的主人,或許是沒想到有人在皇宮大內竟這樣囂張,視若無人之境,更何況他針對的目標好像居然是晴川閣,俱是心中一駭,暗道一聲不好,幾道靈動身影也從皇宮的各處隱秘場所飛身而起,緊緊的跟住那黑影的方向而去。
當紫凜在幾個宮女太監的擁簇下走進晴川閣的時候,已經是快到子時了。
因爲是到晴川閣來見黎策,要談的自然是軍國大事,所以無論是侍衛還是宮女,都遠遠的只是呆在了晴川閣的外圍。
紫凜一踏進晴川閣的內殿,就看到神色堅毅黎策如一尊雷神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等待着他的到來,臉色上沒有一分一毫的不耐。
“阿策!”看到邊陲名將回來,紫凜壓抑的心情好了許多,快步走了過去,。
黎策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但因爲戰場的風霜,看起來比實際的年紀要大很多,他一身甲冑泛着銀色的月光,若不是臉上那一道猙獰的刀疤,他面容至少也能算是帝都裡數得出名號的美男子。
“見過陛下,陛下安好。”黎策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看到紫凜,立刻俯身行禮,一身沉重的甲冑發出叮叮撞擊的聲響。
“起來吧。”紫凜伸手一扶,“此間就你我二人論政,不必拘於俗禮,走,先進去說話。”
黎策眉頭稍稍一皺,遲疑了一會,道:“是陛……不,紫凜,輕弦在裡面……”
“原來如此。魚來了,貓當然早聞着了。”紫凜揚眉一笑,“毛病都是慣出來的!你每次回帝都都給他蒐羅各式小吃,他能不得瑟麼,好了,朕知曉了……”
黎策跟着紫凜走進閣樓,思考着低聲嘀咕了一句:“好像有道理……”
紫凜無奈,花輕弦這個妖孽,就是看準了黎策這等剛直的人來欺負。
不過,黎策寧願被他不厭其煩地要這要那,順便被他欺負擠兌,他也絕對只會悶頭承受,更不會有一丁點的不滿。
用威武大將軍柳標的話來說,整個蕭國軍方,都欠花輕弦的命!
黎策亦步亦趨的跟隨着紫凜走進閣樓,悠揚的琴聲斷斷續續傳來,花輕弦擡了擡他一對俊眼的眼皮,一幅慵懶迷醉的神態,脣邊泛起揶揄的笑意道:“紫凜,你看,阿策對你多好,連我的琴都不要聽了,非要站在那大門口做門神狀迎接你的到來啊。”
黎策古銅色的臉龐上泛起了一絲無奈:“臣迎君至,本來就是吾等守的禮節,不過……若不是你,非死纏着要我帶你去平江郡的話,我倒是願意在此聽你彈琴的。”
紫凜聽罷黎策的話,沉眉一笑道:“平江郡?真夠胡鬧的!輕弦,朕在位一天,你就一天別想靠近戰場半步!”
花輕弦聳了聳肩,精緻的秀眉微微往上一挑,眼睛裡仍然是跳脫天外的明亮流波,他的目光裡始終帶着笑意,並不會因爲誰的某句話而改變。
宮女們上來奉了茶立刻退下了,紫凜坐了下來,手指輕輕的敲了敲桌面,轉向黎策道,“阿策,現在平江那邊情況如何,何時可以除此纖芥?”
“尺頁國的太子皇甫瀟,已在前戰中被我軍所傷,可惜沒有生擒之。不過你不用擔心,平江無礙,不然臣也沒有閒情回帝都彙報軍情……等我再返平江之日,就是除此禍患之時!”
“嗯,既然無礙,那你就在帝都多留幾天吧?”
“呵呵,還是不了。我十三歲離帝都入沙場,隨軍征戰十餘年,早已經習慣了手不離刀,臥不卸甲的生活,真讓我在帝都每天聽輕弦彈琴,我反而會瘋的……”黎策搖頭笑着說道,“不過……”他突然低下頭,面色有些猶豫,彷彿想要說些什麼,又不願意說出來的模樣。
“阿策,想說什麼就直說,吞吞吐吐幹什麼!”紫凜看着黎策的臉色,突然就笑着罵了起來,彷彿是又回到了那個沒有登基,和黎策還稱兄道弟的年代。
黎策古銅色的麪皮一紅,聽到紫凜的話,不由脖子一梗,突然說道:“紫凜你真就對我這麼放心,連續執掌邊陲軍隊長達十二年,說句不好聽的,我要是叛亂,一個月就可輕取帝都。”
屋子裡一下所有的聲音一下靜了下來,連花輕弦一直毫不在乎的在旁邊撫琴的聲音,都嘎然停了下來。
“那,你儘管試試看!”紫凜笑了起來,剛毅的面龐上沒有絲毫的觸動,彷彿只是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罷了。
“試就不用了!”黎策被紫凜這麼一說,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看了他一眼,“我想,我的意思你肯定明白,各邊軍也該換防了啊。自從先帝病重之後,各地軍隊就沒有換防過,柳家的人觸角越來越長,居然在平江郡都敢對我指手畫腳了……”
紫凜的剛還在輕撫着茶杯的手指重重往桌子上敲打了一下,沉聲道:“柳家世代名門,對我蕭國也是立下了汗馬功勞,父皇對柳家雖然不待見,但也還算是迴護,柳家年輕一輩確實是有些驕矜蹦躂,不過還好柳標還是識趣的,對家族管束一向嚴格,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阿策,只要不是影響戰事,幾個小輩就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了,不過若是柳家蹦躂的過分了,你誰的臉面也不用給!”
“知道了,我心裡有數。”黎策身上一瞬間散發了一絲名將該有的銳氣,點點頭答道。
一個名將需要具備的不只是鬥勇鬥狠的能力,更是需要具有耐心、判斷力等各種能力。
黎策深得兩代帝王信任,自然不會在這種問題上出錯。
花輕弦聽着這種無聊的話題,不由得打了個哈欠:“喂喂,不是說燕驚塵也要過來的嗎?我還寫了曲子,等他給我寫唱詞啊,好慢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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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驚塵?”黎策站起身來,爽聲笑道,“完了,我這副模樣可見不得客人,還是暫行迴避吧?”
紫凜眼睛一擡,輕輕的把茶盞往几上一擲:“坐下吧。你堂堂蕭國名將,天下之大,何人不可見,何處去不得!你就好好給我在這呆着,你也太小看燕驚塵了,能在南國出將入相的人,還會被你這傷疤嚇到不成?”
“呵呵呵,那我就真留下了,有幸能見着這天下第一才子,這趟帝都,回得真不冤。”黎策笑了幾聲。
花輕弦沒精打采地再次打了個哈欠:“我也是爲着這個風流才子來的,人都還沒見着,我就要睡着啦,他要是再……”
說話正說到一半,花輕弦素來玩世不恭的目光,陡然一下凌厲起來。
一根肉眼幾乎無法辨出的細密絲絃,在他天生爲樂師的纖長手指之間,妖嬈而流暢地收放了數次……
“怎麼了,輕弦。”紫凜和黎策,同時站起身來。
花輕弦身上從來不會消失的香味,在很短的時間內急劇變化着,他閉上眼睛,鼻子輕輕動了幾下,然後,那雙顛倒衆生的絕美雙眸緩緩睜開,他輕聲道:“紫凜,阿策。好像有……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