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的正午,白晃晃的日光刺得人眼睛發花。
雲洛依送走了皇后遣派來的宮廷禮隊之後,總算是得到了一點消停的時間。
大婚在即,她的心卻是提到了嗓子眼——從今晚開始,將持續三天的焚香沐浴,也就是說,正式的大婚儀式,已經在一片喧囂華麗中悄然開始了。
“珞依姐姐。”
雲洛依正有些出神的思慮着這大婚儀式中可還有什麼會出錯漏的地方,免得在柳音茹出招的時候措手不及,卻聽到一聲脆生生的呼喚由遠及近。
擡起臻首,正看見軒轅雅香汗淋漓地跑了進來,兩隻是手上舉着顯然是新折的幾支蒼翠欲滴的蓮果,隨着她奔跑的節奏一路搖晃個不停。
雲珞依從這幾日千篇一律的普天同慶,滿目皆紅的光景裡,陡然看到這幾根翠綠的點綴,還有軒轅雅那跳脫嬌小的身影,本來有些陰鬱的心情立時就晴朗了起來,那一抹清新的綠,就像這煩悶壓抑的炎夏中解暑的良藥,讓雲洛依不由自覺的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軒轅雅蹦跳着把手中還透着淡淡荷塘清香的蓮果輕輕的放入了盤中,乖巧的坐到雲珞依身邊,搖擺着蓮藕一樣雪白的小腿,帶着三分得意三分崇拜的語氣說道:“前些日子姐姐教我的那套心法,我已經破了第一重了哦,原來所謂以前總在書上看到那些講江湖豪客,遊俠好手們輕功了得,身輕如燕,翻牆過院如履平地的話,我還以爲頗有言過其實之處,現在才知道,就是這種感覺,並不是說書先生信口胡謅的呀。”
雲珞依看着臉上尤帶着稚氣的軒轅雅,不由掃了一眼那靜靜的放置在玉盤中的蓮果,心道這該不會是她從宮裡的哪個湖裡“身輕如燕”地順手摘來的吧?
順手牽羊倒也算了,只是這孩子明顯是在沒有任何人看護的情況下,就仗着剛學會的三腳貓一般的把式往湖心裡衝?
哪怕是雲珞依自己,在十二三歲時初學輕功的年紀,都沒敢這麼幹過!
她也好笑着搖了搖頭,伸出素手捻起一隻蓮果剝開,把蓮子挑了出來,放入口中,道:“這心法的第一重只需要提聚內力操控自己的身體,相對而言會容易一些,第二重要求更高,內力外放需要注意的平衡、收放,都必須恰到好處,否則輕則失去準頭與威力,重則損傷經脈,必須慎重和謹慎待之,不過若是像雅兒這般資質的話,大概一個月就足夠掌握箇中訣竅了,只是,仍需牢記夯實基礎,切勿冒進,欲速則不達!”
一陣清新的香甜從脣齒之間流向全身,雲洛依邊吃邊向軒轅雅叮囑心法練習的要點,口中傳來的美味,卻是讓她微微眯住了眼睛。
蓮子雖不及冰塊寒涼,但冰只能解口渴,蓮子卻能解心燥,作用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唔——姐姐說的,雅兒記得……咯!”
軒轅雅也自己動手去剝蓮子,嘴巴里含着幾個蓮子咀嚼着,口齒有些含混的應道:“姐姐待雅兒如此深厚,奈何我出身寒微,也沒什麼珍奇事物好送給姐姐作爲新婚禮物的,若是弄些凡俗的阿堵物來做贈禮,沒得髒了姐姐的地方,所以只好自己親手摘了這幾朵蓮子,雖然不值當什麼,但是都是雅兒自己挑了很久的,聊作心意,應該是很好吃的吧?”
“噗,你若還叫出身寒微,那天底下的平民下奴,怕是都不用活了。”雲珞依聽着軒轅雅小大人一般的正經說辭,不由失笑出聲。
不過她正在在剝蓮子的動作卻突然停了下來,輕輕的皺了一下眉頭,因爲她感覺到了自己的指尖突然觸碰到一個硬物。
她仔細的將那顆觸感堅硬的蓮子剝開一看,一顆跟蓮子差不多大小的橢圓形小珠,落在了她掌心。
雲珞依一怔,這珠子同蓮子一般大小,但從掌心傳來的一陣陣冰涼寒意來看,分明就是用上好的寒玉萃取最精華的寒玉之核輔以高超的制器材手法制成。
不過更讓她訝異的事,她纔剛剛把珠子放到了掌心之上,原本清透的翡翠小珠中央就如同多了一股混沌迷霧,這團小小的迷霧經過短暫的聚合變化之後,漸漸地浮現成型,那成型的形狀正是兩個人影,一個清晰畢見,一個稍稍模糊,她定睛一看,清晰的那個正是她自己,而稍顯模糊的那個,則是旁邊的軒轅雅。
“這是……靈影珠?!”雲珞依前世只聽說過這樣天工坊的神物,沒想到今世竟有機會得以一見。
“嗯,是母妃留給我的。”軒轅雅看着珠子的目光,少見地少了一份靈氣,而多了一絲溫柔,“這世間靈影珠有三顆,我這一顆是最次的,送給姐姐做大婚的禮物吧。”
雲珞依急忙從旁邊拿了盒子把珠子放進去,關好盒子,交還軒轅雅:“這東西的價值,我若是不清楚也就罷了,但既然清楚,你就該知道,我是絕對不會收的。”
軒轅雅燦爛地笑了起來,跟初見的時候那個滿臉戾氣的孩子判若兩人:“好吧,那至少,借姐姐用一年,好嗎?”
雲珞依理所當然想要拒絕,卻見軒轅雅一臉期盼地看着她,幾乎看得她都心虛了。
“珞依姐姐。”軒轅雅把珠子從盒子裡拿下來,摘下雲珞依項鍊上的珍珠,將這顆珠子扣上去,輕聲道,“雅兒現在還沒有保護你的實力,就先由靈影珠保護你,給我一年的時間,我一定能學有所成。”
雲珞依的手指放在脖頸之間的珠子上,雖然珠子是用寒玉製成,但她的心裡卻是一陣陣的暖意流過。
靈影珠最大的兩個用途,顯影,顯毒。
前世就聽說過,再厲害的匿息的高手,只要在珠子不遠的地方躲藏,身影都會在這裡面顯露無疑,再隱蔽的毒藥,只要在珠子不遠處出現,都會讓通透的珠子變成黑色。
這是天工坊幾千年來,最爲得意的作品!
“那就謝謝了,雅兒,我等你一年……”
一年之後,我絕不會再讓你遠嫁代國!
……
按照蕭國的禮節,在和親的妃嬪入宮之前三天,皇后會派人送來賀禮。
雲珞依記得,前世她送的是一對半人高的青鸞玉雕,玉質通透,雕工極佳,每一片羽毛都刻畫得栩栩如生。
天色剛矇矇亮,雲珞依就起來了。
今日是皇后的迎嫁隊到達使節苑,她雖跟皇后勢必水火不容,但這大婚上的應付,她卻會比前世更加地用心。
這一世,她不是爲她一個人而活,她的身上擔負着一羣人的生死存亡,她的身後更是站着整個南國。
“後詔。南國朝華公主雲氏,婉嫕淑慎,式瞻清懿,瓊容修德,善言巧工,翼翼矜矜,含章可貞,帝聖心甚喜,賜封天妃,後率昭廷,起而迎之……”
伴着器樂的打擊聲音漸行漸近,使節苑已經成爲了綵綢和歌舞的海洋。
雲珞依心裡卻一點點冷下去,因爲若是她有半分懈怠,此時的溢美之詞,就將會變成賜死的毒藥。
“天妃娘娘請起。”跪拜之後,扶起雲珞依的,竟是一雙無比熟悉的手。
“雪鳶?”雲珞依擡首望去,不由驀然心驚,這丫頭在皇后身邊,也未免爬升地太快了吧?
“難得娘娘還記得奴婢賤名……”雪鳶朝着身後的一干太監宮女一揮手,身後的賜禮都被搬進了邊屋,隨後,她藉着行禮,在雲珞依耳邊悄悄說了四個字。
雲珞依只覺背後一陣寒氣襲來,心中一陣透骨地冰涼直達指尖,連被握在雪鳶手中的纖纖素手都瞬間沁滿了冷汗。
……
雨季到來,天色隨着流雲的收斂沉了下來。
一整天的時間,雲珞依都坐在香案邊,連一口茶都沒有動。
這一世她原本以爲,自己已經準備充足了,但沒想到,那個女人竟比前世更做得出來。
帝子弒君!
雪鴛沒有時間說得太過詳細,但只這四個字,對於雲珞依來說,信息就已經足夠了。
因爲,前世她被賜死的罪名,就是這四個字……
什麼叫做帝子弒君?
紫凜無子無女,這個“帝子”指的就是南國昭王的孩子——也就是她雲珞依,“弒君”的當然不會是她本人,但讓紫凜受傷的刺客,所有指使痕跡都巧妙地指向她,這對於在蕭國隻手遮天的柳氏家族來說,並不算是太困難的事。
濛濛的細雨中,宮燈一盞盞地燃起,幾乎點亮了使節苑的天空。
苑子裡的蓮花清香順着入夜的微風吹拂過來,宮廷女官的腳步,也慢慢順着這香氣走進雲珞依的小廳。
“後詔。賜浴天妃娘娘於銀月池,沐身三晚,宮女靈樞、素問隨侍。三晚之後,於六月二十八吉日吉時,正式入宮。”
女官的聲音不波不瀾,但看着旨意的眼神卻保持不住平靜。
也難怪,即使是出身高貴的上位妃嬪入宮,按禮也只會賜浴朝露池,連皇后大婚,賜浴的也是秋星池……
這銀月池向來都是蕭國皇族專用,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妃子嘉享了?
雲珞依卻心知肚明,皇后從來沒想過,她會成爲紫凜的妃子。
帝子,帝子,賜浴銀月池,等同的是蕭國皇族的禮制……
想必柳音茹派人對紫凜動手的時間,就是選在她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的沐浴之時吧?
“天妃娘娘不接旨?”女官看着雲珞依目光中的變化,困惑地問道。
雲珞依眉頭一沉,轉身就走,靈樞在她後面,直接從女官手中拿過詔令,無所謂地說了一聲,知道了。
夏天的風,如輕盈的羽毛一般,吹落一地的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