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你的字跡娟秀,又帶着山野間的天真爛漫和隨意灑脫。從前……你最討厭寫楷書,說方方正正有什麼趣兒。若非那些小學生的父母喜歡看你一手楷書好字纔來報老師的書塾,你是寧死也不寫的。”
蘇幼儀不太喜歡聽季玉深提起這些前塵往事,總覺得諷刺。
可更諷刺的是,除了季玉深外,已經沒有一個人能再和她談論那些前塵往事了……
她笑了笑,“那現在呢?”
“現在……”
季玉深抿了抿脣,“現在你的字跡,比從前脫了幾分閨閣秀氣,也少了幾分天真爛漫。單看字跡是越發好了,灑脫和豪情仍在,卻又隱隱帶着剋制。是這深深宮牆,讓你剋制了麼?”
蘇幼儀沒接這話茬,端起茶盞道:“你今日來找我有什麼事?”
季玉深望着她不說話,兩人目光對視,好一會兒,季玉深移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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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在御園,李梓月見過你之後,回府對你一直讚不絕口。她擔心二皇子就此墮落頹廢,所以希望我能託你照看照看二皇子,別讓她誤入歧途。”
蘇幼儀眉頭一蹙,“李梓月?”
她詫異的並非李梓月對自己的請求,而是季玉深在提起這個女子的時候,那副冷漠甚至帶着排斥的眼神。
這種眼神別人或許看不出來,可以她和季玉深十幾年的交情,她再熟悉不過。
她冷笑一聲,“二皇子會變成這樣,難道不是拜季大人所賜?如今季大人又替你夫人來求我,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她即便再想讓二皇子振作起來,也架不住季玉深能言善辯勸二皇子墮落,畢竟他纔是二皇子的親姨父,二皇子天然便會信他幾分。
季玉深道:“你誤會了。我不是來勸你幫二皇子的,我是來提醒你,不論發生什麼,哪怕李梓月忍不住有一日親自來求你,你也不要幫二皇子。”
他這是間接承認了二皇子的墮落和他的關係。
蘇幼儀心中暗驚,自從上次大皇子說季玉深接觸了二皇子後,她便有此疑心,只是從來沒有說出口。
她不信季玉深真的惡毒到這等程度,爲了謀取權力,竟然能對一個十歲的孩子用這樣的心計。
可她承認了。
這對蘇幼儀而言,和當初被拋棄一樣寒心。
她冷哼一聲,“爲什麼不能幫二皇子?你擔心二皇子若學業有成得皇上器重成爲太子,則李閣老的地位無法撼動,而你兩面三刀的行爲被暴露,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話隱隱帶着威脅,季玉深擡頭看她,眼中帶着複雜的情緒。
他反問道:“那二皇子學業有成得皇上器重,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就不擔心他威脅到大皇子,還有你的四皇子?二皇子和普通小孩子不一樣,他心思深沉像極了他的生母,你就能保證他得勢不傷害大皇子和四皇子?”
蘇幼儀蹙起眉頭,一時沒想到這個問題。
或許是她覺得奪嫡之爭爲時尚早,或許是她覺得大皇子無論是才品還是受皇上器重的程度,都高過二皇子,或許是她的惻隱之心太過氾濫……
季玉深這樣一說,她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只道:“可你也不能對一個小小的孩子下此狠手,毀了一個皇子的學業和皇上對他的信任,不就毀了他的一生麼?你那麼厲害,能讓二皇子聽你的話就此墮落,爲什麼不能讓他聽你的話改邪歸正?”
“因爲我沒有把握。”
季玉深冷聲道:“他會聽我的話就此墮落下去,是因爲我告訴他只有這樣才能吸引皇上的注意力,才能燃起皇上的愛子之心,才能讓皇上知道他在燕嬪膝下過得不好。唯有如此,往後李家再送人進宮,皇上纔有可能讓他回到李家女子的膝下。”
蘇幼儀一驚,“所以李常在進宮了,二皇子就更加莽撞了,他真的信了你的話想借自甘墮落得以到李常在膝下?”
二皇子畢竟還是個孩子,這種在大人眼中漏洞百出的話,他卻深信不疑。
尤其看到李常在真的進宮了,他倍感有希望,越發相信季玉深的安排。
可事實上,李常在連個貴人的位分都沒掙上,區區一個常在,如何能撫養一個皇子呢?
這實在太可笑了。
季玉深又道:“他會如此深信不疑,因爲他見不到李家其他人,只能把我這個所謂姨父當成救命稻草牢牢抓住。而我無法叫他改邪歸正放棄李氏教他的東西,一旦如此,他便會發現我和他不是一邊的。正如上次李梓月到御園勸說他,他發現李梓月和李氏完全是不同的人之後,便不再信任李梓月了。”
這個理由蘇幼儀無法反駁。
當年她第一次見到二皇子,便覺得這個孩子和李氏莫名地像,連她一個大人都覺得有些瘮得慌。
她不是那種爲了旁人甚至可以無條件犧牲自己的濫好人,點到爲止,她已經盡力了。
她看向季玉深,“聽說,令夫人懷有身孕了?”
季玉深聽見這話,臉色頓時微變。
蘇幼儀兀自道:“別誤會,我是聽許答應說的。許答應和李常在同住一宮,聽李常在閒話家常又當閒話說給了我們聽,還未恭喜你。”
季玉深聽這句恭喜,簡直苦到了心裡。
有千般萬般話要說,都消融在蘇幼儀漫不經心的目光中。
她毫無察覺道:“李閣老這樣權慾薰心之人,培養出了一個權慾薰心的李氏,沒想到還能留下令夫人清清白白。我看她確實是個溫柔良善之人,怪不得你……看上她。”
季玉深道:“我不曾看上她,只是看上李閣老的女兒。”
蘇幼儀愣了愣,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她反而笑了,“是啊,我怎麼忘了。你只是爲了做李閣老的女婿,爲了得到朝廷的權力,和李梓月是好是壞都沒有關係。只是你畢竟和她成婚了,她和李閣老不同,是個值得你珍惜的人。她懷有身孕,你提起她的口氣仍然如此冷淡,實在不是爲夫者應有的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