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冷哼一聲,不以爲然地道:“不過是一羣刁民罷了,成不了什麼氣候,再說,朕有百萬雄師,誰敢造反,立刻就可以取其首級,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在他看來,那羣刁民的性命根本不足一提,死了這批,自然還會有另一批補上,根本無需在意那些刁民是喜是悲,是歡是愁!
見楊廣始終聽不進自己的勸,韞儀心中發急,脫口道:“若連父皇底下的百萬將士也造反呢,到時候又該派誰去砍他們的頭?”
楊廣臉色一變,擡掌竟似欲摑,韞儀亦知自己剛纔的話說得過了,但……三徵高句麗,不論對大隋百姓還是對父皇,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就算父皇怪罪,她也一定要阻止,她狠一狠心,再次道:“前兩次征戰,已令我大隋數十萬將士喪生,而高句麗資源缺乏,就算讓父皇攻下來,對我大隋也沒什麼用處,趁着如今尚未開始征伐高句麗,兒臣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楊廣眼角不停地抽搐着,這個該死的野種,要不是爲了蕭氏,他早就已經將其賜死,哪裡還會允許她活到現在。
她可倒好,不知感恩也就罷了,去了一趟弘化郡回來,竟口口聲聲斥他不對,還讓他善待那些刁民,他身爲一朝皇帝,難道還要紆尊降貴去在意那些刁民的喜怒哀樂嗎?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野種——始終是野種!
這一掌終歸是沒有揮下,他收回手,冷冷道:“高句麗爲我大隋屬國,卻不供職貢,無人臣禮;而後,更收容叛賊斛斯政,若不征伐,如何顯我大隋之威不可犯?再者,若不征伐,就等於默認他們所爲,到時候,其他屬國紛紛仿效,自立爲政,又該當如何?”
韞儀迅速思量着他的話,道:“其實父皇前兩次征伐,已是令高句麗心驚膽戰,至少……這一年,兒臣都未曾高句麗有對我大隋不軌之舉。”
她不提前兩次征伐還好,一提之下,楊廣臉色越發難看,第一次征伐是在大業八年,他率百萬軍隊親征高句麗,雄心滿懷,認爲定可一舉殲滅高句麗,結果卻在平壤之戰被高句麗偷襲,大敗奔逃,退守遼東城,而這個時候,各軍傷亡、逃跑、走散的情況極其嚴重,士氣大落,再加上秋季即將到來,糧草轉運艱難,楊廣無奈之下,只能選擇退兵。
至於第二次,是在去年,同樣是他親征高句麗,結果負責運送糧草的楊玄感突然謀反,他怕兩面受敵,被迫撤退回國鎮壓楊玄感的叛亂。
這兩次征伐,對於楊廣而言,無疑是不光彩的印記,三徵高句麗,就是爲了一雪之前的恥辱,此戰,一定得勝!
韞儀見楊廣不語,以爲他被自己說動了心思,趕緊又道:“待過幾年,我大隋國力恢復之後,父皇再行征伐不遲。”
“荒謬!”楊廣喝斥道:“我大隋國力鼎盛,何來恢復二字。”不等韞儀言語,他再次道:“此事朕意已決,不必再言,至於你,身爲公主卻擅自離宮,還做出行刺之事,實在妄爲至極,罰你在長生殿中禁足一個月,不得踏出一步!”
韞儀急切地道:“兒臣做錯了事,理應受罰,但是高句麗……”
不等她說下去,楊廣已是拂袖轉身,背對着她道:“鄭英,送晉陽公主回去!”
“是。”鄭英恭敬地應了一聲,走到韞儀身前低聲勸道:“公主,您就別再惹皇上生氣了,快回去吧!”見韞儀不說話,他趁着楊廣沒看到,湊到韞儀耳邊,用只有彼此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您要是真想勸皇上,不如去與皇后娘娘說,若是她出面,皇上指不定會聽。”
韞儀無奈地點點頭,起身朝楊廣的背影施了一禮,低聲道:“兒臣告退。”
雖然韞儀依言退了下去,楊廣心頭的煩燥卻是有增無減,一把將御案上的酒盞掃落於地,喝斥道:“擺宴,傳樂姬!”
這一夜,乾元殿整夜笙歌,絲竹之聲不絕於耳,焚香之氣傳遍了整個紫微宮,即使是離乾元殿頗遠的長生殿亦能聞到。
韞儀扶檻而站,默默望着乾元殿的方向,她已經說到那個地步,父皇卻依舊聽不進去,始終認爲造反一事,是那些刁民作亂,只要派兵鎮壓即可,卻未曾想過,兵亦是民,當一天,那些兵面對他們相識之人,甚至是至親作亂之時,手裡的鋼刀還能揮下嗎?
君王雖高高在上,可若沒了那些看似渺小的百姓支撐,根本什麼都不是,任何一個王朝,想要長治久安,都必然要以民爲本,可惜父皇雙耳只聽到夜宴笙歌,卻不曾聞百姓哀呼慘嚎,唉……
在這一點上,父皇確實輸了李淵不止一籌,難道……大隋江山正要被李氏之人取而代之?
不,不行,不論李淵如何賢明仁德,如何受弘化郡百姓愛戴,始終只是大隋的臣子,他該做的是助父皇治理江山,而不是行謀逆之事。
韞儀暗自一攥手,在心底發誓,她既是父皇的女兒,就一定要代父皇守護這片如畫江山,絕不讓楊氏之外的人染指分毫!
這般想着,一個頎長的身影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李世民……思及這個名字,韞儀心中有澀亦有甜,不知他私放自己之事,有沒有被人發現,希望沒有,否則縱然他是李淵之子,怕也難逃責罰!
他們……以後,怕是再沒機會相見了吧?
不過韞儀知道,不論過去多少年,她都會記得那個溫潤如美玉的男子,記得……她低頭,掌心是一顆小小的珍珠,正是當初李世民用來替她洗脫殺害春秀嫌疑的那顆,她後來一直帶在身上,即便是逃出弘化郡後落魄到餓肚子之時,也不曾賣掉,對她來說,這是李世民留給她的唯一念想。
一名宮女瞧見她手裡的珍珠,好奇地道:“咦,奴婢怎麼不記得宮中有這麼小的珍珠?”
雖楊廣對韞儀態度冷淡,但從不曾虧待她,賞給長生殿的東西,總是最好的,連幾位皇子也不能比。
如意聞言,也湊過來瞧了一眼,“是很小,看樣子彷彿是公主裙裳上的裝飾,可是從那裡掉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