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心中犯着嘀咕,但既然陸仁嘉都找上門來了,自然還是需要去見一見的,畢竟有利益關係擺在這兒。
兩年來,陸縝和陸仁嘉並未再見過面,但通信卻是不少。往往一兩個月間,陸仁嘉就會把期間的賬目送到京城來讓他過目,也讓他知道如今那筆以糧食換取鹽引的生意做得有多麼的大了。
靠着有胡遂和苗廣泰的關照,兩年來陸仁嘉確實把生意做得很是紅火,以糧換鹽的超高利潤,已讓他成爲當地商場升起的一顆新星。而在此期間,他過人的行商本領也得以徹底挖掘出來,即便之後有競爭的對手,也幾乎沒有人能動搖其地位,現在與山西相關的軍糧生意有半數和他與楚相玉相關,光是這一買賣的進項就足有每年七八萬兩銀子之巨。
而且這還是在本着細水長流的心思做下的事情,陸仁嘉並因爲自己的重要性而隨意提高糧食價格,從而又獲得了當地官府的認可,現在身爲商人的他,都已成了兩位大同主官的座上客了。
至於蘇州的楚相玉,也靠着手握鹽引,以及販賣糧食而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就楚雲容回來後所說,如今的楚家雖然還無法和幾年前倒臺的嚴家相比,卻也已躋身蘇州望族,往來的也都非富即貴。
當然,陸縝這個真正的大股東在此事上也是得了極高利潤的。不然靠着他那點三品官的俸祿,是完全不可能養活一大家子幾十口人的,哪怕有天子的賞賜也只能撐得一時罷了。不過因爲擔心名聲問題,又怕受人彈劾,陸縝在此事上一直都很低調,所以直到現在,也沒外人知道咱們的陸侍郎還是個大商賈的事實。
來到前廳,陸縝一眼便看到了與兩年前大不一樣的陸仁嘉正坐在椅子上。那時的他,看着面容枯瘦,整個人也是病懨懨的,來找自己時都是強打着精神。可現在的他,卻是紅光滿面,人也胖了不止一圈,顯然這日子過得實在不錯。
看到陸縝到來,陸仁嘉當即就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臉上也堆滿了討好的笑容,連連拱手道:“小的可要恭賀東家了,以如此年歲當上我大明兵部侍郎,可是前所未有的殊榮哪。”
“呵呵,不過是一時僥倖,天子信重罷了。”陸縝笑了一下,這纔來到上頭的主位上坐了下來。陸仁嘉這纔跟着回到了自己的客位上,只拿半邊屁-股搭着椅面,整個人看着滿是討好之意。
見他這副模樣,陸縝不覺心裡一動,看來此人今日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這討好的樣子可是太明顯了。這還是在他不知道這段時日裡陸仁嘉是怎麼和胡遂他們打交道的,要是知道如今的陸仁嘉已能和苗知府等官員言笑無忌,恐怕是更要有所提防了。
“東家,這是近兩年來我們商號往來南北的各項生意的收益和具體賬目,還請你過目。”陸仁嘉說着,便把一份賬本輕輕地推到了陸縝面前。
陸縝一呆,但還是隨手接過,並草草地翻看了一下。不過他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頭,既然對方敢將賬本拿給自己,那這上頭就一定沒有什麼問題。而且每年裡自己從山西也獲取了大筆銀子的進項,這一點也是不會有假的。至於對方有沒有趁便爲自己謀取好處,陸縝也不想深究,畢竟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半晌後,他才擡頭,看着陸仁嘉道:“不錯,陸叔你果然沒有讓我看錯人,這兩年來,可是辛苦你了。”
“不敢,是東家你給了我這個機會,才能讓我有今日。”陸仁嘉忙謙虛地賠笑道。雖然陸縝稱他一聲陸叔,可他卻不敢以長輩自居,畢竟對方和陸氏一族已完全沒有了關係。
陸縝也沒在此事上作太多的糾纏,只是隨意地擺弄着手中賬本,然後問道:“不知現在商號裡有多少可動用的銀子?”
“這個……若是算上過兩個月得從南邊購買糧食的銀子的話,應該有十五萬兩左右的現銀吧。”陸仁嘉小心地報出了一個數字,同時有些不解地看着陸縝,不明白對方爲何有此一問。
陸縝略作沉吟:“這樣吧,你回去之後就從裡頭提出八萬兩銀子不要動它,到時我再知會你怎麼用。”
“啊?”一聽居然要動近乎一半的現銀,陸仁嘉頓時就有些慌了。但疑惑的話剛到嘴邊,又被他嚥了下去,只能點頭答應下來。畢竟陸縝纔是整個商號事實上的主人,又是朝中高官的身份,又豈是自己一個小小的商人能相抗的?何況,自己今日前來還有事相求呢,就更不能拒絕他的要求了。
陸縝在看了他一眼後,又笑了一下道:“好了,現在就說說你此番從山西入京見我到底所爲何事吧。你總不會是真來賀我高升的吧?”
陸仁嘉有些訕訕地一笑,這才說道:“小人當然是專程來爲東家高升賀的,不過除此之外,卻也還有件事情想要求助東家幫手。”
“卻是何事?”陸縝不覺有些好奇起來。一個商人怎麼可能和自己這麼個朝中侍郎,尤其是兵部侍郎扯上關係呢?
陸仁嘉在略作遲疑之後,說道:“這兩年裡,咱們商號的生意確實不錯,這其中的原因除了因爲東家佈局夠早,我們快人一步外,還得靠胡總兵、苗知府他們的多番照顧纔是。只是今年秋天,兩位大人的任期即將到了,而他們的去留卻得由朝廷做主,所以小人想……”
“不是你想,而是那兩位大人不想從眼前的位置上離任吧?”陸縝頓時就明白過來,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
被他一語道破真相,陸仁嘉的面上頓時一紅:“終究是瞞不過東家的眼睛。不錯,小人正是受了兩位大人之託,纔來見東家想想辦法的。其實苗大人倒還好,若是能有所升遷,從大同離開也不是什麼壞事。可是胡總兵,十多年來一直都在那兒,家都在那兒了,實在是捨不得哪。”
恐怕他們捨不得的還有因爲和我們的商號往來而獲取的利潤與好處吧。陸縝心裡補了一句,他可是記得清楚,這兩位在商號裡也是有股份的,不然這兩年下來怎麼可能如此盡心相助呢?
可是他們在商號裡有的只是乾股,若是他們不再是大同的地方官員,那這筆一年上萬兩的好處可就與他們完全沒有關係了。
要知道,即便是胡遂這樣的總兵武官,一年下來的俸祿也就幾百兩銀子,便是他黑了心吃空額,喝兵血,也無法輕鬆弄來每年一萬的進項,更別提地位更低,收入更少的苗知府了,所以他們不想離開也在情理之中。
事實上,陸縝對此也不是太過反感。畢竟這兩個官員的爲人還算不錯,也都算是幫過自己的忙,讓他們繼續留在大同對朝廷,對自己其實都有好處。要是換了個官員,是個死心眼的,又或是貪得無厭的,反而會壞了自己的好事。
所以在一番沉吟後,他便輕輕點頭:“我明白了。只是,他二人也在朝中任職多年,這事兒應該另有法子可想吧。”
“兩位大人當然在朝中另有打點,可東家你現在是兵部侍郎,自然是有辦法幫着胡總兵繼續留在任上的。至於苗知府,聽說您和吏部的胡部堂也關係極近,所以……”
“嘿,你們的消息倒算是靈通了,居然都把主意打到了胡部堂的身上。”陸縝輕笑搖頭。在沉吟之後又道:“此事我可以在朝中幫着說說話,不過結果到底如何,還得看他們平日裡的表現了。要是讓人找到了什麼把柄,彈劾了一些罪過,那我這個兵部侍郎也不好爲他們開脫。”
見他答應下來,陸仁嘉總算是放下心來,忙點頭道:“這個自然,畢竟東家您自身的前程纔是最要緊的,這點輕重小的還是分得清的。”
兩人隨後又說了一陣閒話,主要是陸縝問了問對方關於接下來商號發展上的情況,直到太陽西斜,陸仁嘉方纔告辭離開。不過在走時,他的心裡卻也多了一個疑問,到底陸縝要自己拿出這許多銀子來是要做什麼呢?
要是沒有這座氣派不凡的御賜府邸,倒還有個解釋。可現在,陸縝看起來是什麼都不缺,怎麼會突然需要自己準備這麼一大筆銀子呢?不過既然事情吩咐了下來,他再不明白也只能照辦,幸好陸縝怎麼看都不是個隨性亂來之人。
陸縝要這八萬兩銀子當然不是想過什麼奢靡的日子,而是想拿這筆銀子做好準備,當大明打開海禁之時,自己也能順便賺取一些好處了。
不錯,他現在的目標已定在了重開海禁一事上。這一點,早在他任杭州通判時就有了想法,只是那時的他根本沒這個本事。可現在卻不同了,無論身份還是時機,似乎都讓他感覺到這是一個改變一切的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